第六章(第4/8頁)

“真了不起!你都打哪些動物?”

“獅子、大象……有一次還打了頭犀牛。”

“在叢林裏嗎?”

“打獵是在東部的草原上,但我有一次的確一路向南,來到了南邊的雨林,只是想去親眼見識一下。”

“那裏真的和書上描寫的一樣嗎?”

“沒錯,甚至還有裸體的黑皮膚俾格米人”

莉迪婭感覺臉上湧起一陣熱浪,便轉過臉去。他為什麽偏要談起這種事情?她心想。她沒有再與他攀談。他們的交流已經滿足了出於禮節所需的交流,而且他們彼此明顯都無意再進行更加深入的交談。

晚餐過後,她在大使那架琴聲優美的大鋼琴上彈奏了一會兒,然後基裏爾便送她回家了。她直接上了床,到夢中與費利克斯相會去了。

第二天早晨,用過早餐之後,一位傭人把她叫到了父親的書房裏。

伯爵今年五十五歲,身材瘦小,生性易怒。莉迪婭是他四個孩子中最小的一個——上有一個姐姐、兩個哥哥,都已經成家。他們的母親尚且在世,但是長期臥病。伯爵很少與家人相聚,他把大部分時間都用在看書上,還有一位老朋友常來與他下棋。莉迪婭依稀記得,從前一家人也曾圍坐在飯桌旁其樂融融,但那已是許久以前的事,今時早已不同往日。如今被父親召喚到書房只意味著一件事:糟了。

莉迪婭走進書房的時候,父親正站在寫字台前,背著手,臉都氣歪了。莉迪婭的侍女站在門口,雙頰掛滿了淚珠。莉迪婭見狀便知道出了什麽事,她發現自己不由自主地顫抖起來。

父親開門見山,劈頭吼道:“你一直跟個臭小子暗中來往!”

莉迪婭抱起雙臂,好不讓自己發抖:“你是怎麽知道的?”她說著,埋怨地看了侍女一眼。

父親發出一聲令人厭惡的聲音。“你不用看她,”他說,“車夫和我說,你們在公園散步,時間長得不正常。昨天我派人跟蹤了你,”他又提高了嗓門,“你怎麽會做出這種事——簡直像個鄉下野丫頭!”

他究竟知道多少?不會全都知道,肯定不會!“我戀愛了。”莉迪婭說。

“戀愛了?”父親咆哮道,“我看你是發情了!”

莉迪婭以為父親要動手打她,連忙後退了幾步,隨時準備逃跑。他什麽都知道了。這真是徹頭徹尾的災難。他會怎麽做呢?

他說:“最糟的是,你絕對不可能和他結婚。”

莉迪婭被嚇呆了。她已經做好了被逐出家門、凈身出戶、顏面掃地的心理準備,但是父親卻想出了比這更可怕的懲罰。“我為什麽不能和他結婚?”她哭喊道。

“因為他基本算是個農奴,此外還是個無政府主義者。你難道還不懂嗎——你被毀了!”

“那就讓我嫁給他,徹底毀了我!”

“沒門兒!”他大吼道。

接著是一陣沉重的死寂。侍女仍然流著眼淚,不時抽泣幾聲。莉迪婭感到一陣耳鳴。

“你媽若是知道這件事,準會被活活氣死的。”伯爵說。

莉迪婭低聲說:“你打算怎麽辦?”

“從現在起你在房間裏待著不許出來。我一安排妥當,你就到修道院去做修女。”

莉迪婭驚恐地望著父親。這簡直是給她判了死刑。

她跑出了房間。

再也無法見到費利克斯——這念頭讓她無法承受,淚珠從臉頰滾落下來,她跑進了臥室。這樣的懲罰我實在無法承受,我寧願去死,她心想,我寧願去死。

若要她永遠離開費利克斯,她寧願永遠離開家人——她剛冒出這個念頭便意識到這是唯一可行的辦法,而且她必須立即行動,趁父親還沒派人把她鎖在房間裏。

她看看自己的錢包,裏面只有幾個盧布。她打開首飾匣,拿出一只鉆石手鐲、一條金項鏈和幾枚戒指,把這些東西塞進了錢包。她穿上大衣,沿著房後的樓梯跑下樓,走傭人進出的房門離開了宅子。

她步履匆匆穿過街道。人們紛紛盯著她看,她穿著華麗的衣服在街頭奔跑,臉上還掛著淚珠。她才不在乎呢。她決心永遠離開上流社會。她要與費利克斯遠走高飛。

她很快便精疲力竭,放慢腳步往前走。這整件事情突然好像沒那麽糟糕了。她可以和費利克斯一起去莫斯科,或者去鄉下小鎮,甚至可以到國外,也許可以去德國。費利克斯得找份工作。他受過教育,至少可以做個文員,也許還能找到更好的工作;她則可以做些針線活。他們將租一幢小房子,然後對其稍作裝飾。他們會生孩子,男孩健壯、女孩秀美。她即將失去的一切似乎都一文不值:綾羅綢緞、社交閑談、奴仆成群、高宅闊院和美味佳肴。

跟他一起生活將是什麽樣子呢?他們一起上床,並且可以真正同床共寢——多浪漫啊!他們可以一起散步,手牽著手,無須擔心被人看見他們彼此相愛。入夜後,他們可以坐在壁爐旁邊,打牌、看書或者只是閑談。只要她願意,她可以隨時撫摸他,親吻他,或者為了他而寬衣解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