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對於參加為慶祝貝琳達初入社交界而舉辦的舞會,夏洛特既充滿期待又心情復雜。她雖然參加過許多鄉間舞會,但大部分都是在沃爾登府邸舉行的,她從未參加過都市舞會。她喜歡跳舞,也知道自己跳得不錯,但那種牲口交易市場似的舞會規則讓她深深厭惡。沒有舞伴的女子只能坐著幹等小夥子上前邀請。她不禁琢磨,那些“時髦人士”面對這種情況是否會更加文明些。

他們來到喬治叔叔和克拉麗莎嬸嬸位於倫敦西區的梅菲爾區豪宅時,距離午夜只剩下半小時——媽媽說,若要體面地參加倫敦舞會,到達舞場的時間不能比這更早。條紋圖案的棚布和紅色的地毯從街邊一直延伸到花園門口,而花園的大門不知何時已被改建成了一座古羅馬式的拱門。

不過,即便是這樣的變動,帶給夏洛特的震撼也不及她穿過拱門之後見到的景象。花園的一側已經整個被改造成了古羅馬建築的中庭。她驚異地四下張望,只見草坪和花壇已被硬木舞廳地板覆蓋,地板塗上了黑白油漆以效仿方形的大理石地磚。白色立柱與成排的月桂樹相接,聳立在舞池周圍。柱子後面是一圈回廊似的建築,裏面為需要休息的人設置了長椅。舞池中央是一座大理石砌成的水池,池內的噴泉雕成孩童在水中與海豚嬉戲的樣式,噴濺的水花被燈光映照得五光十色。樂隊在二樓臥室的陽台上演奏著雷格泰姆音樂[1]。墻壁用菝葜和玫瑰花編成的花環做點綴,陽台邊沿垂吊著秋海棠花籃。一頂巨大的帆布篷幔被漆成天藍色,從屋檐一直架到院墻處。

“真是個奇跡!”夏洛特說。

爸爸對喬治叔叔說:“客人真不少啊,喬治。”

“我們邀請了八百人。你在公園裏究竟出了什麽事?”

“哦,並沒有傳說中那麽糟糕。”爸爸勉強笑了笑,說道。他挽起喬治的手臂,兩人走到一旁閑談起來。

夏洛特仔細端詳著客人們:所有男賓都穿著全套晚禮服——白色領帶,白色馬甲和白色燕尾服。年輕小夥子格外適合穿這種服裝,或者說至少是身材清瘦的人,夏洛特心想。當他們跳起舞來的時候,這身衣服更顯得風度翩翩。她打量著旁人的衣著,不禁覺得盡管自己和媽媽都衣著雅致,但勒緊的腰身、裝飾的褶邊與寬大的裙擺未免有些過時。克拉麗莎嬸嬸穿的是一件富有垂墜感的貼身長袍,裏面搭配一條緊得幾乎無法跳舞的短裙;貝琳達則穿著哈倫褲[2]。

夏洛特忽然意識到自己誰也不認識。她暗自盤算:我跟爸爸和喬治叔叔跳過舞以後,還能跟誰跳呢?不料嬸嬸克拉麗莎的弟弟喬納森邀她跳了華爾茲,然後又將她介紹給另外三名男子,都是他在牛津大學的同學,他們每人都與她跳了舞。她覺得他們的談話十分單調:他們先是說舞池的地板不錯,後來又說戈特利布的樂隊很好,然後便再也找不出話說了。夏洛特試探著說:“你們認為女性應該享有投票權嗎?”她得到的回答是“當然不”“無可奉告”以及“你不會是那夥人當中的一員吧”。

她的最後一位舞伴名叫弗雷迪,他帶著她進屋去用晚餐。夏洛特認為他是一個相當時髦的年輕人,相貌堂堂,一頭淺色金發。他還算英俊吧,夏洛特心想。弗雷迪在牛津大學讀書,就快讀完一年了。牛津大學的生活相當快活,他說,但他又坦承自己對讀書沒什麽興趣,他甚至打算十月不再返校。

宅邸裏花團錦簇,燈火通明。晚宴的菜品有冷熱兩種湯、龍蝦、鵪鶉、草莓、冰激淩和溫室裏栽種的桃子。“晚餐總是老一套,”弗雷迪說,“他們辦酒席都雇用同樣的人。”

“你參加過很多舞會嗎?”夏洛特問。

“恐怕是這樣。每到社交季我總是要參加舞會,真的。”

夏洛特喝了一杯香檳,希望這杯酒能使自己的心情更加愉悅,接著她離開了弗雷迪,漫步穿過一間接一間的客廳。其中一間客廳裏的賓客正在打橋牌;另一間客廳裏有兩位上了年紀的公爵夫人被客人們眾星捧月似的圍在當中;第三間客廳裏年長的男賓在玩台球,年輕小夥子們則在抽煙。夏洛特發現貝琳達也在其中,手裏夾著一支煙。夏洛特總覺得,抽煙除了能顯示自己成熟老練的氣度之外沒什麽意義。貝琳達看上去確實十分成熟老練。

“我很喜歡你的裙子。”貝琳達說。

“不,你才不喜歡呢。倒是你,這身衣服真是漂亮極了。你是怎麽說服繼母讓你穿這身衣服的?”

“她巴不得自己這樣穿呢!”

“她看上去比我媽媽年輕多了。當然了,她確實要比她年輕得多。”

“而且為人繼母,總歸不大一樣。上次你離開王宮之後究竟出了什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