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第3/9頁)

她喝完香檳,走出餐廳來到了舞池。爸爸和媽媽正在跳波爾卡舞[3],而且舞姿相當優美。媽媽已經把公園裏發生的事放下了,但這件事仍然縈繞在爸爸心頭。他系著白色領帶,穿一身白色的燕尾服,十分瀟灑。若是他的腿不舒服,他絕對不會跳舞,但今晚他的腿顯然沒有問題。作為一個身材高大的人,他的舞步可謂輕快得驚人了。媽媽似乎玩得很盡興,她只有在跳起舞時才會對自己稍有放縱,把平時那種刻意保持的矜持褪去。她笑容燦爛,腳踝也裸露出來了。

波爾卡舞終了,爸爸瞥見了夏洛特,便走到她面前說:“我可以和你跳支舞嗎,夏洛特小姐?”

“當然可以,伯爵大人。”

這支舞曲是華爾茲。爸爸似乎有些心不在焉,但仍然攬著她在舞池中旋轉自如。她不禁好奇自己是不是也容光煥發,像媽媽那樣。只怕不是呢。她忽然想到爸爸和媽媽行房事的情景,頓時被這個念頭羞得厲害。

爸爸說:“這是你首次參加如此盛大的舞會,玩得開心嗎?”

“開心,謝謝您。”她恭順地說。

“你好像有心事。”

“我好得很。”突然之間,耀眼的燈光與艷麗的色彩變得有些模糊,她不得不打起精神才能站穩。她擔心自己會摔倒在地,出盡洋相。爸爸察覺出她腳下不穩,便把她摟得更緊些。又過了一會兒這支舞便結束了。

爸爸帶她離開了舞池。他問:“你真的沒事嗎?”

“沒事,只是我剛才有點頭暈。”

“你吸煙了嗎?”

夏洛特笑了:“當然沒有。”

“年輕姑娘在舞會上感到頭暈,原因通常都是吸煙。聽我一句話,如果你想嘗嘗煙草的滋味,最好私下裏嘗試。”

“我覺得我並不想嘗試。”

接下來的一支舞,她只是坐在一旁觀看,後來弗雷迪又出現了。她與他共舞時忽然想到,在場的所有青年男女,包括弗雷迪和她自己,都是利用這個社交季來物色丈夫或妻子的,尤其是在這樣的舞會上。這是她第一次把弗雷迪看成自己丈夫的人選。這實在令人難以想象。

那麽我想要個什麽樣的丈夫呢?她暗自琢磨。她實在毫無頭緒。

弗雷迪說:“剛才喬納森只對我說‘弗雷迪,這位是夏洛特’,不過我後來得知你是夏洛特·沃爾登小姐。”

“是的。你呢?”

“查爾芬特侯爵。”

原來如此,夏洛特心想,我們還算門當戶對。

又過了不久,她、弗雷迪、貝琳達與弗雷迪的朋友們聊起天來。他們談到了一部新上演的話劇叫《賣花女》[4],據說這出戲相當詼諧,但也十分低俗。小夥子們說要去觀看拳擊比賽,貝琳達說她也想去,可大家都說那可不行。他們還談到了爵士樂。其中有個小夥子曾在美國生活過一段時間,因此對爵士樂見解頗深;弗雷迪卻對此嗤之以鼻,並高談闊論起“社會黑人化”來。大家喝著咖啡,貝琳達又抽了一支煙。夏洛特漸漸覺得自在起來。

後來打斷這次小聚的是夏洛特的媽媽。“你父親和我要走了,”她說,“要不要我們派馬車回來接你?”

夏洛特這才發覺自己已有些疲憊。“不用了,我和你們一起走,”她又問,“幾點了?”

“四點了。”

她們去取披風。媽媽問:“今晚玩得開心嗎?”

“挺開心的,謝謝你,媽媽。”

“我也很開心。那幾個小夥子都是誰啊?”

“他們是喬納森的朋友。”

“他們好相處嗎?”

“談到後來,還挺有趣的。”

爸爸已叫來了馬車。從燈火通明的宴會駛離時,夏洛特想起了上次他們同乘馬車時發生的事情,不由得害怕起來。

爸爸握著媽媽的手,看上去十分恩愛。夏洛特不免感到自己是個局外人,於是她扭頭望向窗外。朦朧的天光中,她看見四個頭戴禮帽的男人沿著公園徑直向前走,也許是剛離開夜總會,正要回家。馬車經過海德公園角時,夏洛特看見了一些不同尋常的東西。“那是什麽?”她問。

媽媽向外張望:“你說的是什麽,親愛的?”

“在人行道上,好像是人。”

“沒錯。”

“他們在幹什麽?”

“睡覺。”

夏洛特嚇壞了。那裏有八九個人,蜷縮在墻根下,身上裹著大衣、毯子和報紙。她看不清那些人是男是女,但其中有些身影更小些,很可能是小孩子。

她問:“他們為什麽睡在這裏?”

“我也不知道,親愛的。”媽媽說。

爸爸說:“當然是因為他們沒有別的地方可睡。”

“他們沒有家嗎?”

“沒有。”

“我從不知道竟然有人窮到這種地步,”夏洛特說,“這太可怕了。”她想起喬治叔叔家裏的房間,擺在桌上供已經吃過晚餐的八百位客人隨意挑選的食物,這些賓客每個季節都穿著精美的全新禮服,而與此同時,這裏還有人正蓋著報紙睡覺。她說:“我們應該為他們做點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