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第2/10頁)

費利克斯騎車駛過拱門,來到特拉法加廣場上。

你來遲一步,沃爾登,他滿意地想。

此時已是午夜,但是西區的街道上燈火通明,車水馬龍,人聲鼎沸。街上遍布著警察,除了他以外沒有人在騎自行車。費利克斯十分醒目,他考慮過是否應該拋下車子,步行回到卡姆登區,可他不確定自己能否走完這段路。此時的他很容易疲憊不堪。

他從特拉法加廣場騎車上了聖馬丁巷,然後離開主街,拐進了戲院區屋後的小巷。一家劇院的後台門忽然打開,照亮了一條黑暗的小巷,門裏走出一大群高聲談笑的演員。再往前騎,他聽見了呻吟聲和嘆息聲,騎著車從在門口處做愛的一對男女身邊經過。

他騎進布盧姆斯伯裏區。這裏更安靜也更昏暗。他沿著高爾街向北,騎過古典風格的大學門庭,學校裏空無一人。每踩一下車蹬,都要費很大力氣,而他已經渾身酸痛。只剩下一兩英裏路了,他心想。

他從車上下來,穿過車來車往的尤斯頓路。汽車的頭燈照得他頭暈目眩,他的眼睛變得似乎很難對焦。

在尤斯頓地鐵站外,他重新跨上自行車,開始騎車。他突然一陣暈眩,一盞街燈照得他眼前一黑。自行車的前輪一晃,撞上了路緣,費利克斯從車上摔了下來。

他躺在地上,頭暈目眩,疲乏無力。他睜開雙眼,看到一個警察正朝他走來,便掙紮著跪坐起身。

“你是不是喝酒了?”警察說。

“有點兒頭暈。”費利克斯強撐著說。

警察抓住他的右臂,把他從地上拽起來。肩上的傷口一陣疼痛,使費利克斯清醒了過來。他仍堅持著把流血的右手放在衣兜裏。

警察使勁聞了聞。“嗯,”他發現費利克斯身上沒有酒味,態度變得柔和了許多,“你沒事吧?”

“一會兒就好。”

“你是外國人,是不是?”

警察聽出了他的口音。“法國人,”費利克斯說,“我在大使館工作。”

警察的態度更彬彬有禮了:“你要叫出租車嗎?”

“不用了,謝謝。我只剩下一小段路要趕。”

警察扶起自行車:“假如我是你,就推著車走回去。”

費利克斯從他手中接過自行車:“我會的。”

“很好,先生。晚安[1]。”

“晚安[2],警官。”費利克斯說著,費勁地擠出一個微笑。他用左手推著自行車,離開了警察。他心裏想,等我走到下一條巷口就拐進去,坐下休息一會兒。他回頭看了一眼,警察仍然望著他。盡管他非常想躺下來休息,但他不得不強迫自己繼續往前走。走到下一條巷口就躺下,他心想。可當他來到下一條巷口時,他卻又從巷口走了過去,心想:這條還不行,再往前一條。

他就這樣回到了家。

等他在卡姆登區那幢高高的排屋面前站定,已經過去了幾個小時。他用蒙眬的視線端詳門牌,想確保自己沒有認錯門。

他得先走下一段石頭台階,才能回到自己所住的位於地下室的房間。他把自行車停靠在鍛鐵欄杆上,打開了院子的小門。接著他想把自行車推下石階,不承想這是個錯誤。自行車從他手中滑脫,咣當一聲倒在地上。不一會兒,他的女房東布麗吉特便披著披肩出現在臨街的門口處。

“這到底是怎麽回事?”她高聲問。

費利克斯呆坐在台階上沒有應答。他決定暫時坐著不動,恢復一下元氣。

布麗吉特走下台階,扶他站起身:“你喝多了。”她說道。她扶著他走下台階,來到了地下室的門口。

“把鑰匙給我。”她說。

費利克斯只好用左手去掏褲子的右側口袋。他把鑰匙交給布麗吉特,她打開了房門。兩人走進了房間。她點燈時,費利克斯便呆立在小房間中央。

“我幫你把外套脫掉。”她說。

他由著她幫自己脫掉外套,她看到血跡時問他:“你打架了?”

費利克斯走開,在床墊上躺下。

布麗吉特說:“看你的樣子好像打輸了!”

“的確輸了。”費利克斯說完便昏了過去。

一陣鉆心的疼痛使他蘇醒了過來。他睜開眼睛,看到布麗吉特正不知用什麽東西在為他擦洗傷口,火辣辣地疼。“這只手需要縫合。”她說。

“明天。”費利克斯喘著粗氣說。

她讓他用杯子喝了口酒,杯子裏是兌了杜松子酒的溫水。她說:“我沒有白蘭地。”

他躺回去,任由她為自己包紮。

“我倒可以叫個醫生過來,但我付不起錢。”

“明天。”

她站起身:“我明天一早就來看你。”

“謝謝。”

她離開了房間,費利克斯終於陷入了回憶:

從古至今,凡是能使人們擴大生產,甚至繼續從事生產的一切事物,總是為極少數人占有。土地歸少數人所有,這些人有權力阻止平民百姓在土地上耕耘。煤礦這個好幾輩人勞動成果的象征,也歸少數人所有。如今已經發展完備的蕾絲編織機是蘭開夏郡三代紡織工人的智慧結晶,這些機器也同樣歸少數人所有;倘若制造第一台蕾絲編織機的織工的孫子聲稱自己有權發動這種編織機,他們只會受到叱責:“把手拿開!這可不是你的機器!”鐵路歸少數幾個股東所有,這些人甚至連自己名下的鐵路位於什麽地方都不清楚,每年從中獲得的收入卻比中世紀的國王還要多。成千上萬的工人在隧道挖掘工程中喪生,倘若這些喪生者的子女聚集起來——組成一個衣衫襤褸、饑腸轆轆的人群——前去向股東們討要面包或工作,等待他們的將是刺刀和子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