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路易絲(第3/6頁)

“我會考慮一下的。”在我關燈離開前,我在門邊極輕地說了一句。讓他走會是一件正確的事情。我知道,但是我在倒上一杯紅酒跌進沙發後,仍然很想哭。整整一個月。在那段時間裏有太多事情可以改變。亞當肯定會比現在更高。他仍然想要擁抱和拉手、仍然樂意成為我的寶貝的美妙時光會越來越少。一眨眼他就會長成一個青少年,今晚的舉動是個預兆。然後他將會成年、離開,擁有屬於自己的人生。而我很可能還待在這差勁的公寓,在一座我住不起的城市裏勉強維生,能陪我打發部分時間的朋友一個手就數得過來。我知道我在自怨自艾中誇大了一切,實際上我仍然在試圖消化“懷孕”那個詞並應對它將給我的生活所帶來的影響。我沒想過伊恩還會有更多的孩子。一開始他從來沒對這事如此上心。

我意識到,我是他的實習妻子,亞當和我是他的實習家庭。要是把他的人生比作紡紗,我們只是那前期的紡線,不會成為它最終的色彩。

這是個陌生而悲傷的念頭。我不喜歡陌生而悲傷的念頭,所以我喝了更多的酒,然後計劃利用這幾周時間好好享樂一番。我可以出遊一個星期。我可以開始慢跑,減掉肚子和大腿上那多余的贅肉,穿高跟鞋,改頭換面。一個月有許多事情要適應,但我願意去嘗試。至少,在我喝了半瓶長相思白葡萄酒後,我願意去嘗試。在我改變主意之前,我給伊恩發了短信,告訴他假期的事情沒問題,亞當可以去法國。我差不多立刻就後悔了,但我實在沒有任何選擇的余地。要是我不答應,亞當會怨恨我,而且我也不能阻攔他成為那個家庭的一分子。試圖完全把他留在我身邊只會適得其反。我喝醉以後變得堅強些了。現在,這一切似乎是個很不錯的主意。

後來,在黑暗中醒來的時候我站在亞當的床邊。我氣喘籲籲,世界慢慢在我身邊顯形。他睡得很熟,一只胳膊仍摟著他那只破舊磨損的帕丁頓熊。我看了他一會兒,讓他把他的平靜傳遞給我。在這些時刻,要是他醒著,他會怎麽看待我?某個瘋癲的看起來像是他媽媽的陌生人?對於一個從沒做過噩夢的男孩來說,這肯定令他心緒不寧。

也許我應該針對我的夜驚症進行些適當的治療。有一天,也許吧。我應該躺在沙發上嗎,醫生?你想跟我躺一起嗎?哦不,當然,你已經結婚了。也許我們應該談談你的問題。

我甚至都沒法逗自己笑。亞當要離開一個月。莉薩懷孕了。我正在被全世界遺棄。我在微微汗濕的床單裏匍匐,告訴自己要振作起來。現在還不是最糟的情形,至少和大衛之間發生的事情證明了我仍然能找到心儀的男人。而且,更重要的是,仍然有男人會為我傾心。這對我類似於一絲慰藉。

雖然我在半夜裏給自己鼓勵打氣;雖然當我告訴亞當他可以去法國時,我從他臉上看到了欣喜和敬愛,但是當我看著他穿過混亂的人群跑進校門,甚至都沒有回頭看一眼時,我心裏仍然覺得十分難受。通常,看著他這樣我會很高興。我希望他做一個自信的孩子。不過,今天他即刻把我拋諸腦後,這似乎是個象征,象征著我的整個未來。每個人都在向前奔跑,而我留在大門的另一邊,沖那些不再回頭看的人揮手告別。只有我,被孤單地留在後面。我想了一會兒,覺得這太矯情了,我不得不自嘲一下。亞當不過是和往常一樣去上學而已。伊恩很高興又如何呢?他高興又不意味著我必須得不高興。可是,“懷孕”這個詞仍然像個移不開的鉛墜,重重壓在我的心上。疲倦令我的眼睛發癢。我沒有回去睡覺。

被孩子們的尖叫和歡笑以及北倫敦母親們的嘮叨包圍著,我真希望我今天能去上班,哪怕面臨著“大衛危機”。我瀏覽了一下我需要在學校放學前完成的日常工作,擦浴缸的主意不太能令我高興起來。也許我該給亞當買些新泳褲和夏裝帶上。伊恩肯定都會準備,但是我想給這個並不屬於我的家庭假期做點貢獻。

我還考慮給莉薩買些寶寶的衣服當禮物,但這樣的進展實在是太快。他們的新生兒和我毫不相幹。而且她為什麽會想要從前妻那兒拿任何東西呢?第一個孩子的母親?有缺陷的關系。伊恩是怎麽跟她說我的呢?他把多少事歸結為我的過錯?

亞當一消失在門內,我就低著頭匆匆跑開,不想加入其他母親的任何對話。我渴望抽根煙,並想在點煙之前走到拐角。不管怎樣,我的衣服上都可能沾上煙味,但走遠點我可以躲開校門口的指指點點。

我後知後覺地感到被撞了一下。頭受到重擊,一個身體砰地倒向我,一聲驚叫,然後我向後跌去。我站了起來,但那女人還沒有。她的腳在地上交纏,我最先看到的是她的鞋。精致的淡黃色細中跟。沒有磨損。我伸手抓著她,試圖幫她站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