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阿黛爾

黎明時我就醒了,但我沒有動。我們各自躺在一邊,他的胳膊甩在我身上。拋開我的心痛,這感覺很好。它的重量是具有保護性的。這讓我想起最初的那段日子。他的肌膚光澤平滑,沒有毛發,前臂上方是他的傷疤。他藏起了它們,但我卻喜歡見到它們。它們提醒著我,在一切事情背後的他,究竟是個怎樣的男人。那個從火中勇敢救出他所愛的女孩的男人。

從清晨6點之前,陽光就開始透過百葉窗的空隙照進來,在木質地板上切出粗略的線條。我知道,今天又將是另一個美麗的日子。至少,室外是美麗的。我躺在大衛的臂彎下,仔細回想著昨天。昨晚在塞克斯醫生家的晚宴很成功。總的來說,我認為精神病醫生遲鈍又無聊,我都能預測出他們的一舉一動。但是我魅力十足,充滿智慧,我知道他們全都愛我。甚至連醫生的妻子們都告訴大衛,他能擁有我真是幸運極了。

我為自己驕傲。即便很難振作起來,下午我也必須在健身房的跑步機上跑上5英裏[1],然後努力舉重,讓自己平靜下來——大衛下班回家的時候,我處在顯而易見的好心情裏,而運動也為我平添了一分光彩。那晚的交際很成功,很順利。我們表現出了非常幸福的樣子,在短暫的一瞬間,我們也都再次相信我們真的很幸福。昨晚是我們幾個月以來第一次做愛,盡管我並不太喜歡那種方式,但我還是恰到好處地發出了種種呻吟,並盡可能地讓自己變得溫暖而順從。他能靠得這麽近,他能在我身體裏,這感覺真是太好了。哪怕他沒有一次正視我的眼睛,哪怕他其實已經醉得不行。

我堅守著只喝一兩杯酒的原則,但是大衛沒有。不過他的狀態是可以接受的微醺,直到我們到家後,他才給自己倒了一大杯白蘭地,並很快喝掉了它,可能是希望我不會注意到。我偏偏注意到了,但是當然,我什麽也不會說,哪怕我很有資格這麽做。

作為我們“新開始”的一部分,他應該是要減少飲酒的。他肯定知道,如果一個人自己本身就有酗酒的毛病,是當不了專門研究上癮和強迫症問題的精神病醫生的。然而,我想,我們中只有一個人真正在努力讓彼此重新開始。

在我們的婚姻中,大衛總是大權在握。他照顧著我。如果人們在足夠近的距離看我們,會說是他壓制著我。他們是對的,但有時候,我覺得我比他更聰明。背靠著他健壯的身體,我小心翼翼地挪動著,緊貼著他,逗弄起我自己,幾乎要將他的身子滑到我的雙臀之間。他翻了個身,背向我,卷走了一半的被子。他喃喃著,聲音輕柔而美妙——那是來自他夢裏的逐漸弱去的回聲,在他即將轉醒的時分。我忍住了沖動,盡管我無比渴望親吻他,釋放我所有的激情,讓他再愛我一遍。

相反,我閉上了眼,假裝沉睡著,直到他起床,放輕腳步前往走廊去浴室。過了一會兒,熱水器開始啟動,外面傳來淋浴的聲音。這樣的聲音有點兒傷人。不管我重新下了多大的決心要堅強起來,我都沒有辦法不難過。我們的臥室裏本就帶有按摩淋浴房,但是他卻選擇遠離我去另一間浴室。至於原因,我再了解不過。我清楚地知道他在那裏做什麽。我挑逗醒了他,而現在,他不願和我做愛,寧願“自己照顧自己”。這是個愚蠢的措辭,但我從不喜歡用“自慰”那個詞,它太具臨床醫學特色。說“手淫”更好些,但那一類話顯然不適合我,我把自己訓練得溫文爾雅,已經太久沒說過粗野的話。現在這個詞在我腦海中聽著就很奇怪。

當他下樓的時候,我已經煮好了一壺咖啡,還準備了溫熱的羊角面包。我們以各自的方式壓抑著,我知道他需要一些東西去徹底清除宿醉。因此我轉過身,在水槽邊瞎忙一氣,好讓他趁機從櫥櫃裏拿一些布洛芬[2],不必接受任何沉默的批判。

“我在屋外擺了桌子。”我活潑輕快地說著,將糕點放到盤子裏,“浪費這麽美麗的早上似乎有點愚蠢。”後門開著,哪怕現在才剛過9點半,你也能感受到天氣十分溫暖。

他透過窗戶謹慎地朝外望了一眼,我能看出他正試圖找出我把貓埋在了哪片花床之下。當時他出門買醉或幹別的什麽事去了,留下我去處理貓的屍體。他仍然在想著這件事,而我在試圖讓它成為過去。他執著於無法改變的事情,然而無論我們喜歡與否,那都木已成舟。

“好吧。”他說著沖我微微一笑,“新鮮空氣會讓我清醒些。”他在屋子中央等我一起,也許是為了回報我昨晚的出色表現。

我們沒有說太多話,但我很享受這份靜謐,享受這僅此一次的親密。我任由絲綢睡袍滑落,讓陽光曬在我赤裸的腿上。我小口抿著咖啡,吃著羊角面包,然後向後仰起臉。那一刻,我能感覺到他正盯著我看,我知道我的美貌仍然吸引著他。這一瞬間,我們幾乎都心滿意足。這一刻不會持久——它不可能持久——但是我享受當下,也許更多是因為我知道未來可能會發生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