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陰陽婚(第4/10頁)

中秋節那天,全家人團聚,大少爺衣錦還鄉,大太太也從蘇州回來了,這是一頓難得的團圓飯,龔亭湖不想太張揚,總覺得自己頭上戴著一頂漢奸的帽子,所以沒有邀請客人,只是一頓家宴,給傭人們都賞了紅包,皆大歡喜。

就在這個洋溢著喜氣的中秋節之夜,大小姐死了。

大小姐吞了鴉片,取自紅木大櫥頂上的那缸雲南老膏。

天花板上有一台老式四葉吊扇,華生牌的,大小姐的軀體就掛在銅制的馬達上,腳下是一把翻倒的椅子。她為自己的死上了“雙保險”,先吞鴉片,再自縊。

大小姐留下一份遺書,說她被一個男人騙了,失去了貞操,無顏見父母,自殺的理由既簡單又實用,在那個年代,女孩子失貞是一件天大的醜事,整個家族都會蒙羞。大小姐懇請父母不要去追查這個男的是誰,放他一條生路,女兒今生不能報答你們的養育之恩,來世一定償還……遺書的字跡潦草,好象急著趕路。

這個男人等於是害死大小姐的兇手,大少爺和二少爺震怒,發誓要查出這個人,碎屍萬段給妹妹殉葬。大少爺是軍統大特務,二少爺是上海灘的大律師,真要追查起來,肯定水落石出,最後龔亭湖說:“雪兒已經沒了,還是尊重她的意願吧。”就這麽一句話把風波平息了下去。

……

“請等一下!”彭七月忍不住打斷道,“姚老先生,您是說大小姐已經死了?那這張結婚照又是怎麽回事!”

“年輕人,你仔細看看這張照片,你不覺得大小姐的臉有點怪異嗎?你看看她的腳尖,有沒有一種懸空的感覺?她的左手是不是淹沒在陰影裏?她的眼睛為什麽閉著?眼角是不是塗了很濃的眼影,就象一滴血淌下來?那是因為——”

姚扣根舔了舔嘴唇,說出一句彭七月“期盼已久”的話:

“這是大小姐的屍體。”

2

我父親叫姚魯四,在龔家當木匠,道士住的那間小屋就是我父親搭建的,我來給父親當下手,被龔管家看見了,問我父親,“老姚,這是你兒子?倒是眉清目秀嘛,老爺一直對我說,傭人的歲數太大了,多找幾個年輕的,好讓家裏有一點生氣嘛!”

就這樣,我正式踏進了龔家。

龔家只有七口人,伺候他們的傭人加起來倒有二十幾個,男傭人裏有廚師、花匠、木匠、司機,還有身強力壯的家丁(相當於保安),女傭人分得更細,洗衣服、清掃屋子的老媽子,伺候小姐和少爺的丫環,姨太太的貼身娘姨,娘姨裏還分梳頭娘姨和敲背娘姨。

我在廚房打雜,主要是洗菜切菜,一清早跟師傅出去買菜,那年頭沒有塑料袋,都裝在菜籃子裏,提著很沉,買了魚蝦之類的濕貨,腥氣的水就會從籃子底漏下來,一路上滴滴答答,你在前面走,蒼蠅在後面追。

燒菜可輪不上我,除了大師傅和二師傅,還有專門負責燒點心的包師傅,逢年過節就從老正興、老半齋、功德林這些有名的飯店裏請廚師來掌勺。

有一次,負責端菜的阿寶因為發燒,走路頭重腳輕,打翻了一碗湯,翻在二姨太的旗袍上,被龔管家扇了一記大頭耳光。打那以後,端菜的活兒才交給了我。每次我都是低著頭,小心翼翼把菜端進飯廳,把空盤子撤走,從來不敢東張西望,哪怕多看一眼。

二姨太和三姨太的飲食最講究,而且她們的口味南轅北轍,一個嗜甜,一個好辣,所以有條不成文的規矩,兩人的飯菜分開燒,不能用同一口鍋,免得串味。到了用餐時間,誰先到飯廳,誰就在飯廳吃,另一個就在自己房間裏吃。因此她們的房間我都進去過,大小姐的閨房我也進去過,那一陣她得了“鬼剃頭”的怪病,吃飯都不去飯廳,直接由我送進房去。

大小姐長得文靜又秀氣,一看就是大家閨秀,不象她母親二姨太經常對傭人發脾氣。別以為有錢人家的小姐都是刁蠻公主,大小姐說話輕聲細氣,走路步態輕盈,在我眼裏,她是仙女。

你問我想不想娶她,我告訴你,哪只癩蛤蟆不想吃天鵝肉?可到頭來又有幾只癩蛤蟆真正吃到了天鵝肉?我很幸運,最終吃到了天鵝肉,只不過天鵝是死的。

大小姐死後,龔宅出奇的寧靜,沒有大哭小叫,沒有舉喪守靈,當時我就有一種預感,接下來還有什麽事情要發生,果然被我猜中了,只是沒想到,事情就發生在我身上。

我和燒點心的包師傅,還有兩個男傭人,四人睡閣樓,屋頂是斜坡的,下面正好放一張地鋪,我就躺在這裏。晚上大家誰也睡不著,正議論著,在這之前,龔管家把我們每個男傭人的生辰八字都要走了,不知道派啥用場。子時時分(晚上十一點以後)響起一陣沙沙的腳步聲,有人來到閣樓,舉著燭台,幽幽燭光一直照到我頭上,原來是龔管家,爬樓讓他喘籲,嘴裏呼出的氣體晃動著燭光,他的臉忽明忽暗,頗有些陰森詭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