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陰陽婚(第5/10頁)

“扣根,快起床,跟我走。”

“去哪兒?”我一邊穿衣服一邊問。

“別問了,有要緊事。”

我草草地扣了兩粒鈕扣就被拽走了,連鞋都沒有穿好。在我的印象中,龔管家第一次這樣緊緊拉住我的手。

在龔家當了四年傭人,我還是第一次踏進老爺的書房,兩個裝滿書的大書櫃,一個擺放古玩的架子,琳瑯滿目,小到瑪瑙鼻煙壺,大到羊脂白玉麒麟,隨手拿一件,就能換一戶窮人家全年的口糧。還有一張紫檀木雕花炕榻,老爺每天都要在上面午睡半個時辰,說午睡可以延年益壽。

書齋裏燈火通明,老爺端坐著,面色沉肅,二姨太躺在那張紫檀木雕花炕榻上,身上蓋著一條薄絲棉被,臉色象紙一樣蒼白,看見龔管家領著我走進來,老爺急忙站起身來——

老爺看見傭人就要站起來,這是破天荒頭一回。

“扣根啊,”老爺微笑著,“這麽晚了,還不讓你休息,真是……不好意思呵!”

“老爺!”我感動得差一點兒要跪下來。

二姨太看見我來了,一骨碌從炕榻上爬起來,招呼貼身娘姨,“銀耳羹燉好了沒有?給扣根端一碗來。”

老爺把我從頭到腳打量了一遍,露出較為滿意的神情,把一個骨瓷茶碗往我面前推了推,“這是剛采摘的碧螺春,喝吧。”

碧螺春和銀耳羹,我都沒碰。老爺喝了一口茶,跟我開門見山,“扣根,你的生辰八字給張半仙看過了,他說你最合適。”

“我?……”我一時還沒明白過來。

“我打算把女兒嫁給你。”

當時我很天真,心想,大小姐不是死了嗎?難道還有二小姐?

二姨太說:“扣根,你不用害怕,就是辦個儀式,拜個天地,入個洞房,到第二天這事就結束了。”

“不用害怕”?……我如夢初醒,身體象篩糠一樣哆嗦起來。

“老爺,二太太,這結陰親,新郎新娘都是……那個……”

我沒敢說出“死人”兩個字,就用“那個”代替,相信他們能聽懂。

“可我是大活人哪!”我說。

老爺點點頭,嘆了口氣,“我知道,可一時半會兒上哪兒去找般配的!上一回延兒那是湊巧了,碰上個奄奄一息的病孩,生辰八字也配得上,可這回不同,天也熱,雪兒的屍首不能多放,想來想去,還是就地取材,在家裏物色一個吧。”

沒等我表態,龔管家推了推我說:“扣根,老爺看得起你,你可別敬酒不吃吃罰酒。”

後面的話顯然是警告,沒想到龔管家還說了一句更恐怖的話:“叫幾個家丁勒死你,就不用再跟你商量了,這門陰親算是鐵板釘釘了!”

老爺幹咳一聲,瞪了龔管家一眼,訓斥道:“莫要放肆!人命關天,這種玩笑萬萬開不得!”

龔管家的話聽起來象恐嚇,但真要做起來,也不是不可能。以龔家的權勢,我這條小命還不是攥在他們手裏?

大概是看見我害怕的樣子,二姨太說:“扣根,你到龔家有三四年了吧?老爺從來沒有虧待過你,現在老爺和我有困難,需要你幫助,你就忍心袖手旁觀?可憐我女兒的清白之身就毀在一個狗男人的手裏,連他是誰都不知道!難道你就忍心看著小姐在那邊孤孤單單過下半輩子?”

我沉默了,人家把話說到這份上了,我還能說什麽?

二姨太最後又說:“實話跟你說吧,這門親你答應也得答應,不答應也得答應。只要你應了,你就是我的女婿,等於是我的幹兒子,我不會虧待你的。”

說完她掏出一個手絹包,攤開在茶幾上,裏面有三根黃澄澄的金條,每根凈重十兩。

我徹底繳械,無條件投降。

婚禮就在客廳舉行,那天下著蒙蒙細雨,因為婚禮的特殊性,所以很低調,沒有放鞭炮,沒有吹嗩呐,沒有賓客盈門,自始至終冷冷清清,只有家裏的傭人捧場。

老爺找來一個證婚人,以後由他去社會局民事科報婚姻備案。我爹娘也來了,看見他們的兒媳鳳冠雲帔、霓衫綠裳地躺在那兒,沒有多少喜悅,表情顯得尷尬,不過他們懷裏揣著老爺給的見面禮:一張蓋有“龔亭湖”私人印章的銀行支票,數目足夠他們後半輩子吃喝不愁,再也不用當木匠了。

二姨太親自給大小姐化妝,粉底、胭脂、口紅、眉筆……動作慢吞吞的,一邊喃喃低語,母女間仿佛有說不完的悄悄話。

化妝出來的樣子,就是照片上的效果,化妝大師也不能把死人變成仙女。

我穿上了民國時期的正裝——馬褂。我發誓,我這輩子都沒穿過這麽好的衣服!那衣料摸上去象絲綢一樣滑爽,穿在身上說不出來的舒服,胸前戴的絹紅花也透著一股香味,我還以為那是真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