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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麗亞的公寓在弗儂高地,從二樓的房間裏可以看到毗堡地音樂學院門口的拉菲耶特雕塑和華盛頓紀念碑。這裏離市中心的地區檢察院步行只要二十多分鐘,但完全沒有市中心一帶的巴爾的摩式“虛假繁榮”局面。房子全是舊的,幾乎每個街口都有尖頂哥特式教堂,灰白色的外墻被長年累月的煙熏成黑灰色。朱麗亞每天下班都要經過拉菲耶特街上的青石板鋪成的路,並且聽見音樂學院裏傳來的鋼琴聲。

朱麗亞租的房子建於二十年代,房子有兩層,樓下是狹長寬敞的客廳和書房,書房裏堆滿了法律書籍。樓上是臥室。朱麗亞租下這個房子是因為它的院子。由於年代久遠,院子靠近出口的木頭門邊上還有一個古色古香的怪獸滴水口,下面是一個月牙形的蓄水池。房子的主人是毗堡地音樂學院教大提琴的一個教授,把院子建得像一個小型音樂台。一棵枝葉繁茂的大樹立在房子面前,枝葉遮掩的地方錯落地擺放著十幾個石樁一樣的凳子。天氣不太冷的時候,朱麗亞常常把這裏當做書房,在這裏寫了很多起訴書的草稿,然後自言自語地對著觀眾席演講。

冬天的時候,朱麗亞常常和魯斯坦坐在客廳的壁爐前討論法律問題。此刻就是這樣。窗外下著巴爾的摩入冬以來的最大的一場雪,室內爐火生得很旺,朱麗亞原本有些枯燥的面色被烘烤得微微發紅。魯斯坦半躺在地毯上,手裏拿著一杯馬提尼,另一只手入神地撫摸波斯地毯上鮮艷的花紋。朱麗亞把迄今為止收集到的文件都擺在地上,試圖和心不在焉的魯斯坦討論聖誕節後的行動。

“死者指甲裏的毛料纖維是西裝外套的。相當不錯的西裝,能查出牌子嗎?”朱麗亞問魯斯坦。

“不能。只是普通的西裝的料子,不是定制的。就像我們以前討論過的,雖然質量很不錯,但幾乎所有的牌子都會有這種毛料。”

朱麗亞有些失望,把文件翻到電話記錄的一档,反復看剛查到的幾個電話記錄通話者的資料,然後讀給魯斯坦聽。

“李忍,移民身份為F1,約翰霍普金斯大學計算機系博士候選人,三十歲。中國公民。出生於中國武漢,已婚。”

聽到“中國公民”幾個字,魯斯坦懶洋洋地湊過去看了一眼,心不在焉地說:“不錯,長得在你們中國人裏還算英俊。”

朱麗亞沒理他,自顧自地說:“又是一個約翰霍普金斯計算機系的,朱可夫教授提起過烏瑪曾經和另一個計算機系的人有聯系。”

“那是尹曼教授。”

“說起尹曼教授,我們什麽時候去一趟普林斯頓?”

“就後天好了。明天你一早給普林斯頓數學系烏瑪的導師寫信,看看能不能約到人。公務出差,還可以順路去紐約看看你父母。”

朱麗亞點點頭,繼續翻證據。“避孕套的初期檢驗出來了。這麽說來,避孕套應該就是在烏瑪被害當天使用的了。至少時間相差不遠。可惜上面只找到烏瑪的指紋,別的痕跡都很模糊,只能靠DNA配對了。”

魯斯坦把腦袋枕在雙手上,靠著沙發底座,沒有說話。

“但時間的推測應該沒錯。”朱麗亞接著說,“屍體上的異體毛發DNA和避孕套裏面的體液一致,到底為什麽避孕套會在沙發底下?為什麽只有烏瑪的清晰指紋?”

沒有得到魯斯坦的回答,朱麗亞又自言自語地說:“或許是在和兇手的打鬥中,避孕套被不小心踢到沙發底下了。”

“親愛的,死者應該是在廚房被刺的,血跡表明了這一點。即使有打鬥,也不應該是在客廳。另外,再往下推呢?使用避孕套的人是不是就是殺死烏瑪的人?這一點沒有證據可以證明。再過一個禮拜,案子如果還沒有進展的話,我們估計就要逮捕老費若裏了。”

“這是廢話!”朱麗亞一聽到逮捕老費若裏這幾個字,立刻怒氣沖沖地說,“你我都知道不可能是費若裏。根本無法解釋刪除郵件和通話記錄的事情。”

魯斯坦最頭疼朱麗亞這種孜孜不倦的眼神,於是給朱麗亞倒了半杯酒,沉思了一下才慢吞吞地說:“我一直都堅持這個觀點,任何謀殺案都應該首先考慮最簡單的情況,就是謀殺的人是毫不相幹的入室搶劫者,除非發現別的可疑資料。如果忘了這個前提,而一味按照偵探小說的思維方式尋找有動機的謀殺,那麽很多案子最後都會陷入死胡同。”

朱麗亞不耐煩地揮揮手:“你已經說過無數遍了。說別的。”

“假設不是入室搶劫。回到你的問題,一個在世人眼裏的隱居者,常常是秘密最多的人,不管是內心的,或是肉體的。人都需要心靈寄托,沒有人可以真正地‘隱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