間奏 一個益州人在武昌 第三章 遠行與暗流(第4/6頁)

“接收情報很順利,不過情報本身就很糟糕了。”荀詡一邊說著,一邊隨手將門關上。張觀和郤正見他說得嚴重,連忙中斷手頭的工作,正襟危坐。郤正還想讓外面仆役給荀詡端杯茶過來,剛拿起喚鈴就被荀詡用眼神制止住——他今天已經喝了兩碗湯圓了。

“這一次的情報是什麽?”張觀習慣性地把兩只手抄在袖子裏,沉穩地問。

荀詡將得來的情報復述了一遍,聽完以後張觀和郤正對視了一眼,表情都陰沉了下來,看來他們大概都意識到了其中的暗示。隔了半天,張觀才緩緩開口:“荀功曹,以你的判斷,這意味著什麽?”

“我想……孫權大概是打算稱帝了吧。”

屋子裏的另外兩人聽到他的話,不約而同地點了點頭。

為了確認,張觀把詢問的目光轉向郤正。後者引經據典地解釋說歷代皇帝登基的時候,都會宣稱在各地發現了黃龍、鳳凰等祥瑞之物,這是為了論證帝位合法性的輿論準備;而黑色公牛顯然是用來祭天而用的“玄牡”,是登基儀式上必備的祭牲。

“就是說,它們同時出現在武昌,不可能意味著其他任何事情?”張觀皺起眉頭。

“從古禮制來講,正是如此。”郤正嚴肅地點了點頭,不過他又提出一個疑問,“這一次會不會又是虛驚?孫權想稱帝又不是一年兩年了,幾乎每年都有臣子上表勸進——包括今年年初——但每一次孫權都不置可否。”

荀詡搖了搖頭,用指頭敲了敲案面:“可這一次孫權並沒有將這些事情立刻公開,也沒有知會我們,顯然是做賊心虛;何況從這幾個月運入武昌的物資來看,稱帝甚至都已經到籌備登基大典的實質進程了——而我們卻對此一無所知——我看江東是鐵了心要造成一個既成事實給我們。”

屋子裏一下子陷入了不安的寂靜,孫權稱帝並不可怕,那只是個虛名,可怕的是由此引發的一連串政治大地震。

蜀漢和東吳雖然屬於對等的盟友關系,但從理論上來說,這個聯盟是在“興復漢室”的框架之下進行合作的:蜀漢號稱繼承漢室正統,而東吳不過是漢室下的一個割據勢力,比蜀漢低了一格;這一點吳國雖然有所不滿,但也沒有明確反對過。如果現在孫權稱帝的話,那麽就等於否認了漢室的合法統治資格,從一個漢朝的地方割據勢力升格為一個正式的國家,這無異於狠狠地抽了蜀漢一個耳光。

從蜀漢的角度來看,孫權稱帝實質上就和曹魏一樣是篡奪漢位、僭稱皇帝的非法舉動,是一次無法容忍的叛亂行為。孫權這種挑逗政治底線的行為極有可能會引發兩國之間的第二次大規模軍事沖突,從而讓蜀吳聯盟徹底崩潰。事實上,東吳水軍向巫、秭歸等蜀吳邊境地區的移動,表明吳國已經開始備戰了。

一想到這裏,屋子裏的三個人面色都有些蒼白,這種事可不是小小的敦睦館所能解決的。

“這件事牽涉太大了,我們不能只憑一條情報管道就貿然相信,需要交叉確認……”張觀咽了咽口水,面色嚴峻地強調:“我們現在唯一能做的,就是把這件事搞清楚並盡快通知成都。”

“希望只是一場虛驚。”郤正低聲嘀咕,但三個人心裏都清楚這種幾率實在太小了。

接下來,整個敦睦館緊急動員,開始動用所有的關系來確認。但這一行動從一開始就碰了釘子,薛瑩大概是嗅出了味道,派遣了幾十個人在敦睦館周圍監視。每一個從館內出來的人都會立刻被四到五名跟蹤者盯梢,他們也不躲藏,就大剌剌地跟在背後。這個時候已經接近天黑,街上的行人變少,再想擺脫他們相當困難。

這樣一來,敦睦館在武昌的暗線就無法使用了。無奈的張觀只能親自出馬,去拜訪幾名平時關系不錯的吳國高級官員,希望從他們的嘴裏撬出點東西來。他先後去了左將軍諸葛瑾、西曹掾闞澤、丞相顧雍和輔義中郎將張溫的宅邸,但闞澤與張溫面對張觀的問題含糊其辭;諸葛瑾不肯做正面回答,只是一遍又一遍地重復“吳國對於吳漢聯盟是非常重視的,並相信兩國的良好合作是推翻偽魏統治的基石”;至於顧雍則幹脆稱病閉門不出。

這些高級官員的曖昧態度,反而從另外一個側面證實了孫權稱帝的可能性。

敦睦館一直忙碌到了四月二十五日淩晨,館內的工作人員與外面的監視者都疲憊不堪。經過一系列公開與非公開、合法與不合法的接觸與會談,張觀、郤正和荀詡終於判斷孫權稱帝的幾率超過九成。

“事不宜遲,荀功曹,你立刻和郤正起草一份報告,爭取在今天中午之前送去牛津,讓那裏的外交郵船即時啟程前往江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