間奏 一個益州人在武昌 第四章 暗流與洪流

通常來說,敦睦館與成都之間的外交聯絡通道一共有三條:普通信件與文書一般交給有蜀漢官方背景的商船隊傳送;保密文書通過武昌西牛津碼頭的外交船只送回蜀漢;而特別緊急文書則會使用吳國的陸路驛道由武昌直接送抵江州。

現在牛津碼頭的外交船只已經無法使用,陸路驛道更不可靠,薛瑩完全可以隨便制造個借口,讓文書在路上延遲幾天。荀詡看起來只有一種選擇。

他轉身上馬,抖動韁繩向著武昌東側的龜山碼頭奔去。

龜山碼頭是武昌最大的民用港,與武昌的方山港一東一西支撐起長江流域商業活動的水路樞紐網絡。龜山港口裏常年客商雲集,除了東吳與蜀漢的商旅以外,甚至連曹魏、西域、邪馬台、高句麗、身毒等地的商船也能見到,放眼望去一片五顏六色的商旗,十分熱鬧。碼頭旁邊還特意建有商棧、旅店以及其他服務型行業,以方便來往商人,儼然已經成為一個武昌的衛星鎮。

荀詡到了龜山碼頭以後,高舉著敦睦使的旗號呵斥路上的行人與牛車讓開,無視“禁止馬馳”的標志牌,直接縱馬來到了蜀漢商船專用的停泊區。

作為東吳的重要盟友與貿易夥伴,蜀漢商隊在吳國經濟中占有無可取代的重要地位。因此出於外交與經濟目的,吳國在龜山碼頭特意設置了一個漢商榷所,專門用來停放蜀漢籍的船隊。碼頭的守衛一看到荀詡舉的旗幟,也不敢攔阻,讓他一路暢通無阻地跑到了漢商榷所泊位之前。

此時停泊在這裏的商船足有二三十條,每一條船上都掛著兩面旗子,一面是象征著蜀漢船籍的炎漢黃旗,一面是自己的商號標旗。黃旗高掛正中桅杆,標旗則掛低一格。荀詡騎著馬在碼頭邊上轉了一圈,來到一艘標旗寫著“糜”字的青桐大船之前。

這是一艘屬於糜氏家族的商船,糜家在成都是赫赫有名的豪商,其家主就是昭烈皇帝麾下的老臣糜竺。糜竺早在徐州時就是身價億萬的商人,後來追隨劉備入川,被封為安漢將軍;因他弟弟糜芳投降了吳國,糜竺十分不安,最後竟病死於章武二年。他的家族從此不再參與政治,而是重新回到商業領域發揮糜家的特長,蜀漢朝廷也在政策上多加扶持。久而久之,糜家便成為了蜀國舉足輕重的豪商,麾下的商船隊有幾十艘之巨,比起糜竺當年的資產還要多。敦睦館的日常文書就經常通過糜家船隊送回益州。

“敦睦館急使!有人在嗎?”

荀詡沖著船艙裏大喊,很快一個商人打扮的老人走出來,用手遮住太陽光朝荀詡這邊望了望。一見敦睦使的旗幟,老人面容一凜,急忙走到船頭,雙手抱拳恭敬地鞠了一個揖:

“不知大人到此,有失遠迎,小民糜範當面恕罪。”

荀詡也不跟他客套,從馬上跳下來直接走到糜範跟前,急切地問道:“你的船現在可以起錨嗎?”

“隨時可以……不過……”糜範面露猶豫神色,“這條船在等一批雞舌香進艙,恐怕要今天晚上才能裝完。”

“調別的船去裝,現在有緊急文書需要立刻送去成都。”荀詡的口氣裏沒有商量的余地。

糜範看看荀詡的表情,商人的經驗告訴他與眼前這個人爭辯有害無益。於是他乖乖閉上了嘴,將荀詡請進船艙,備好上茶,然後叫身邊的小廝去把還在岸上逍遙的水手們盡快找回來。在等候的時候,糜範注意到這名敦睦館官員將手指交疊在一起,一直不安地向碼頭入口望去,心裏暗自猜度這一定是一份不得了的文書。

過了約三柱香的時間,水手們陸續回到了船上,糜範催促他們立刻扯帆拔錨,準備啟程,然後回到船艙討好地對荀詡說:“大人,這條船已經準備就緒了。”荀詡的表情稍微松懈了一點,糜範可以聽見他輕輕地松了一口氣。

就在這時,碼頭另外一側傳來一陣嘈雜的馬蹄聲。荀詡面色一變,急忙起身靠到船舷去看,只見薛瑩率領著一批騎士沖著這條船而來,顯然他是接到了追蹤荀詡者的報告。

薛瑩來到船邊勒住韁繩,喊船主出來。糜範心裏暗暗叫苦,心想怎麽今日連續招惹出這麽多麻煩的人,但也只能老老實實走出去,點頭哈腰地沖薛瑩諂媚笑道:“大人,不知來到鄙號有何貴幹?”

薛瑩一指桅杆上扯到一半的船帆,喝問道:“你這條船是打算出航?”

“正是,正是。”

“去哪裏?”

“是回益州。”糜範注意到薛瑩身邊還站著龜山碼頭的邊防長,連忙沖他擠了擠眼睛。平時糜家為了行商方便,在邊防長身上明的暗的使了不少錢,關系一直很融洽。但今天邊防長卻是一臉僵硬,仿佛沒有看到一樣。

“按照規定,出境船只需要查驗。請把你的出關文書與相關文件拿出來。”邊防長板著臉說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