間奏 一個益州人在武昌 第四章 暗流與洪流(第4/6頁)

“沒有,連內城都沒進去,直接被擋在了宣陽門外。”

張觀搖搖頭,不過神色並不怎麽沮喪,這是在意料之中的事。孫權自己心裏有鬼,恐怕是不大願意見蜀漢敦睦使的。郤正氣憤地說孫權自己既然知道大節有虧,又怎麽敢一意孤行,可惜他的指責孫權聽不到。

大家又議論了一陣,但都沒有什麽建設性的東西。目前敦睦館能做到的事情就只有這麽多了,接下來只有等待成都發來下一步指示——究竟是繼續敦睦往來,還是趕在開戰前收拾行李撤回益州,這誰心中都沒底。

張觀看天色已晚,就讓大家都各自回去休息。荀詡折騰了一天,也覺得乏了,於是拜別張觀與郤正,回到自己的房間裏去。這間房間在敦睦館裏不算大,但是地處偏僻,旁邊還有一角小院幾叢青竹,頗為幽靜。荀詡回到屋子裏,將沾著汗臭的衣服丟到門前竹筐中,直接躺到床上沉沉睡去。

不知道過了多久,荀詡忽然覺得有人在搖動他的身體,他不耐煩地揮了揮手,翻了個身繼續睡去。這一次搖動的幅度更大了,荀詡恍恍惚惚地睜開一只眼睛,卻看到郤正一邊推他一邊急切地喊道:“荀功曹,荀功曹!”

出於一名情報官員的職業習慣,荀詡立刻恢復了神智。他飛快地從榻上爬起來搓了搓臉,一邊從衣櫃裏翻找衣服一邊問郤正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不要穿這件,把你的朝服找出來。”郤正見荀詡從櫃子裏拿出一件普通布衣,提醒他說。

“什麽?朝服?”荀詡動作一下子停止了,“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孫權的特使剛才來到敦睦館,說吳主緊急召見我們。”

“還好……我還以為是他派兵包圍了敦睦館,要抓了我們去祭旗呢……”荀詡看起來沒有郤正那麽緊張。

兩個人很快來到敦睦館正堂,身著正式朝服的張觀和宮內特使已經等候在那裏了。荀詡暗自留意了一下時間,這時候恰是午夜時分。孫權白天拒絕接見,卻忽然在午夜緊急把敦睦使召進宮去,這卻不知道是什麽用意。

敦睦館外停留著四輛翠綠色的豬鼻車,張觀、荀詡、郤正三個人各上了一輛,由特使帶路朝著武昌內城疾馳而去。此時街道空曠冷清,周圍房屋在夜色籠罩下黑壓壓一片,只聽到這幾輛車馬蹄敲擊地面嗒嗒作響,回聲聽起來格外清晰。

很快車子穿過清溪橋、金鳳闕,最後停到了內城的右側端門之前。三人走下車,一個早就在此等候多時的侍衛將端門打開,提著燈籠引三人向宮內走去。七轉八轉,不多時這支小小的隊伍便來到一間宮殿之前,這宮殿較之前面的宮廷建築樸素了不少,但仍舊透著威嚴之氣。旁邊建築群都是漆黑一片,唯有此處的燈火通明,十幾盞大燈籠吊在殿角,將整個殿內照得如白晝一般。

三個人進殿以後,發現吳主孫權已經安坐殿中了。只是他今天特意高高在上,與三個人相隔有二三十步,那著名的碧眼與紫髯因為距離遙遠而有些看不清楚。張昭與顧雍兩名重臣分別站在兩側,表情不一。

大概是因為深夜緊急召見的緣故,所有繁文縟節都被省略掉了。孫權既沒有派人送上茶水來,也沒有象往常那樣親切地詢問他們在武昌的生活起居,而是直接切入了正題。荀詡從這個面目看不清楚的統治者聲音裏努力分辨出了一絲自豪、一絲膽怯、一絲惱怒以及一絲焦躁不安。

“今日召見貴使,是因為吳國近日內會有一項重大的政治舉措。出於對盟友的尊重,我覺得有必要在這之前知會貴國,希望能得到貴國的理解和支持。”

“我會轉達給諸葛丞相的。”張觀低下頭,沒有多說。

孫權並沒有直接挑明“稱帝”,而是開始從他的父親孫堅開始談起,接著談到兄長孫策,將整個江東的歷史回顧一遍,語氣裏充滿了感慨。荀詡注意到在談話中孫權反復強調“孫氏江東”這個詞。

接下來孫權話鋒一轉,喋喋不休地說起了昭烈皇帝劉備當年困居江夏時江東施以的援手,以及兩方在抵抗曹魏侵略時的無間合作。荀詡注意到孫權的情緒似乎很激動,不時揮舞手臂來加強感染力,聲音時而高亢,時而低沉。就演說技術來說相當不錯,但在這一共只有六個人的大殿裏總給人一種奇怪的不協調感。

“演說”一直持續了兩柱香的時間,孫權最後談到了目前吳漢聯盟的必要性以及他個人對諸葛丞相的敬慕,他強調說:“我相信以諸葛丞相的智慧,一定能夠理解,吳漢兩國的同盟無論是從歷史的角度還是從現狀來看都是必需的,任何時候都是……”

“終於說到關鍵了……”荀詡心想。

“……鑒於以上考慮,舊的合作形式已經不適宜當前嚴峻的鬥爭形勢,我認為吳漢聯盟應該具備新的內涵。”說到這裏,孫權閉上了嘴。在他旁邊的顧雍則不失時機地接口對下面的三位蜀使說:“我們東吳臣民一致認為,我主孫權應該登基稱帝,與貴國皇帝並肩而戰,才能在最大程度上鼓舞兩州士氣,震懾敵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