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第7/17頁)

她跑在路上,心裏一陣驚慌:她把鑰匙放在吉普車裏沒有?她肯定放了,她向來都是把鑰匙留在車裏的。

她在濕泥裏一滑,跪倒在地上。她的淚水一湧而出。她有一陣禁不住想待在那裏,讓他抓住她,像殺她丈夫那樣殺死她好了;但一想到了懷中的孩子,她又站了起來繼續跑。

她進了車庫,打開了車門,把喬放到座位上。他歪到了一邊。露西抽泣著把喬扶正,但他立刻又倒向了另一邊,她跑著繞到車子的另一側,進去,把槍放到兩腿之間。

她轉動鑰匙。

引擎響了兩聲便熄了。

“拜托,拜托!”

她又打了一次火。

引擎吼叫著發動了起來。

亨利從後門跑了進來。

露西加大油門,把排擋杆推到前進擋上。吉普車從車庫裏跳了出來。她拉開手動油門。

車輪在泥裏轉了一下,便走了起來。亨利赤腳在泥地裏追著車子。

她意識到他越追越近了。

她用盡全力推著手油門,幾乎把那細細的杆子弄斷了。她沮喪得真想高叫。亨利這時只有一碼左右的距離,差不多和她拉平了。他像個運動員似的跑著,兩臂活塞般地擺動,赤腳蹬踏著草皮,兩腮鼓著吐氣,裸露的胸膛上下起伏著。

引擎尖叫著,自動換擋時車子稍稍一震,然後便得到了新的動力。

露西又往側面看了一眼。亨利似乎明白他就要失去她了。他向前一躍,用左手抓住了車門的把手,右手也伸了過來。他被車子拖著,緊跑了幾步,幾乎腳不著地。露西瞪著他那張由於用力而憋得通紅的臉。

她突然知道自己該怎麽做了。

她從方向盤上抽出一雙手來,伸出打開的窗口,狠下心用留著長指甲的食指向他的眼睛戳去。

他松開手,摔下車去,用兩只手捂著臉。

他和吉普車之間的距離迅速拉大了。

露西意識到自己在像嬰兒般地哭泣。

車子駛出她家兩英裏,她看到了那輛輪椅。

它像一座紀念碑似的屹立在崖頂上,傲然承受著連綿的風雨。露西從一個小坡向它駛去,看見由鉛灰色的天空和沸騰的大海襯托出來的輪椅的輪廓。那奇特的模樣既像一個連根拔起的樹留下的空坑,又像一棟窗戶破損的房子——看來乘車的人曾經掙紮過一番才摔出去。

她回憶起她在醫院第一次看到這輛輪椅的情景。當時,輪椅嶄新光亮,立在大衛的床邊,他很在行地一擺身體,坐了進去,在病房裏轉來轉去,顯擺了一番。“這輪椅和羽毛一樣輕靈——是用飛機的合金制造的。”他用不穩定的熱情說著,在一排排病床間加速轉動著。他背對著她,在病房盡頭把輪椅停下,過了一會兒,她從他身後向他走過去,看到他在流淚。她當即跪在他面前,握住他的雙手,什麽也沒說。

那是她最後一次能夠安慰他。

在這崖頂上,雨水和海風會很快腐蝕金屬,它最後會銹掉,橡膠會變脆變硬,皮座會腐爛,變成一堆破爛。

露西沒有減速就駛了過去。

又往前開了三英裏,她正好處於兩棟房子中間時,卻沒有汽油了。

吉普車抖動了一下停住了。她壓下驚慌的心情,竭力運用理智去思考。

她記得在什麽地方讀到過,人每小時步行四英裏。亨利是個運動員,但他的腳踝有傷,盡管似乎痊愈得很快,但剛才追車那一段奔跑肯定又傷了,因此她應該在他到達之前有足足一小時。(她毫不懷疑他會跟蹤而來——他和她同樣清楚,湯姆的房子裏有一部無線電。)

她還有足夠的時間。在吉普車後面還有半加侖的一桶油,專為這種情況使用。她走下車,把油箱從車後取出來,打開蓋子。

她想出了一個狠毒的主意,連她自己都感到吃驚。

她又把油箱蓋上,走到車前。她察看了一下,點火裝置已經關掉,便掀起引擎蓋。她對機械不內行,但她總還分得清配電器,她循著導線找到引擎,把油箱固定在輪拱旁,取下了油箱蓋。

工具箱裏還有一個火花塞。她把它取出來,又檢查了一遍點火裝置,確認已經關好了,然後便把火星塞放到油箱口,用帶子固定,最後關上引擎蓋。

亨利來到時,肯定會想發動汽車。他一開電門,啟動馬達就會轉動,火星塞就會打火,那半加侖汽油就會爆炸。

不過,一小時之後,露西就會後悔自己的自作聰明了。

她身上的衣服濕透,腳下踩著爛泥,肩上又扛著死沉沉的睡著的孩子。她回頭一想,感到設下的那圈套既不可靠又擔風險:汽油只會燃燒而不會爆炸;如果油箱口裏空氣不足,甚至不會起火。更糟糕的是,亨利可能會懷疑有詐,只要打開引擎蓋一看,就會卸下那顆汽油彈,把油倒進汽車的油箱,開著車來追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