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第3/22頁)

他眨了眨眼,打了個哈欠,四面張望了一下。剛醒來的一刹那,他有一種松了一口氣的感覺(因為他發現剛才的事情原來不過是場夢),但隨後他又為出現在夢中的象征物覺得好笑——一只帶卐字的襪子,老天爺!

他身邊一個穿工作褲的人說:“你睡得真香。”

費伯警覺地看了對方一眼(他總害怕自己會說夢話暴露了身份),接著說:“我做了個不愉快的夢。”那人未加評論。

天黑下來了。他睡的時間可不短。車廂裏的燈突然亮了,那是一只藍色的燈泡,有人把百葉窗拉上。人們的面孔都變成了蒼白、不見五官的橢圓形。那個工人又饒舌了。“你錯過了剛才那激動人心的一幕。”他對費伯說。

費伯皺起了眉頭:“發生了什麽了?”他不可能睡得連有警察檢查之類的情況都沒有醒。

“有一列美國軍車開過了我們。車速大概每小時十英裏,一個黑鬼開車,不停地響著鈴,車頭前面還裝了一個大型的排障器!”

費伯微微一笑,又去回想他剛抵達英國時的情形。事實上,當日他並沒有在滑鐵盧車站遇上盤問,而是一路平安無事地抵達倫敦。他住進事先訂好的一家旅館,用的還是那本比利時護照,他曾花了一星期的時間走訪了好幾處鄉村墓地,從墓碑上記下和他年齡相仿的男人的姓名,申請了三個出生證的副本。隨後他利用並不存在的一家曼徹斯特公司的偽造證明文件,找到了住所,並取得了一份卑微的工作。他甚至在戰前海格特的選民登記冊上注冊並投了保守黨的票。按照定量配給制度,配給證是透過房東發給在某一晚上在該處過夜的每個人的。費伯當晚設法在三處住所都各待了一段時間,所以就以三種身份弄到了三份配給證。他把那本比利時護照燒掉了——假如他需要護照的話,他可以弄得到三本英國護照。

火車停了下來,從外面的嘈雜聲中,旅客們猜到他們已經到站了。費伯下了車,才意識到他有多餓。他的上一頓飯還是前一天吃的香腸和餅幹。他穿過收票口,看到了車站的快餐店。裏面擠滿了人,大多數是大兵,他們在餐桌旁,不是睡著,就是想打個瞌睡。費伯要了一份起司三明治和一杯紅茶。

“這兒的食品是為軍人準備的。”櫃台後面的女人說。

“那就只要紅茶好了。”

“有杯子嗎?”

費伯有點出乎意料:“我沒有。”

“我們也沒有,朋友。”

費伯滿心厭惡地走開了。他想去東方大旅館吃飯,但那樣太浪費時間。他找到一家小酒店,喝了兩杯淡啤酒,又到一家“炸魚加馬鈴薯條”店買了一袋馬鈴薯條,站到行人道上,吃了起來。這些東西居然讓他出乎意料之外地飽。

現在他要找一家藥店,然後破門而入。

他想把他的底片拿去沖,看看照片能不能洗出來。他不打算冒帶上一卷報廢的底片返回德國的風險。如果照片不好,他只好再偷些底片,回去重拍一次。想到這個就讓他受不了。

這家藥店必須是一家獨立的小店,不能是那種專門沖洗底片的連鎖店。它還要位於當地居民買得起相機(或戰前買得起相機)的地區。利物浦街車站所在的倫敦東區不太理想。他決定到布盧姆伯裏去。

月光下的街道十分恬靜。這天夜裏到目前為止一直沒有警報。在法官街,兩名憲兵攔住了他,要求看看他的身份證。費伯裝出帶幾分醉意,那兩名憲兵也沒有問他在街上做什麽。

他在南安普敦街的北端找到了他要找的藥店。櫥窗裏有柯達的招牌。沒想到,店還開著。他走了進去。

櫃台後面站著一個弓腰駝背的人,已經開始禿頂了,戴著眼鏡,穿著白外套,脾氣不算好。他說:“我們只接受醫生的處方。”

“這沒什麽。我只想打聽一下你們沖不沖洗底片。”

“沖,不過你得明天再來——”

“你們沖印照片有規定嗎?”費伯問,“你知道,我很急。”

“你得明天再來——”

“我能當天取嗎?我弟弟正在休假,他想帶一些照片走——”

“我們最快也得二十四小時。明天再來吧。”

“謝謝,我明天再來。”費伯說了假話。他出門的時候,注意到藥店再過十分鐘就關門了。他橫過馬路,站在暗處等候著。

九點一到,那個藥劑師走出店門,在身後鎖上門,沿路走了。費伯向相反方向走去,過了兩個街區之後,轉了彎。

看來沒有通向店後的路,這讓他失望。費伯並沒打算從前門破門而入,以防他在店內時萬一有巡警注意到前門沒鎖上。他沿與藥店平行的另一條街道邊走邊看,尋找一條通路。顯然沒有。不過,店後總該有個天井之類的地方,因為如果兩條街的建築背靠背緊挨著的話,兩條街不應該隔這麽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