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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露西醒來時,昨天晚上刮起的風暴還在狂吼。為了不驚動大衛,她躡手躡腳地俯身到床邊,從地板上撿起她的手表。才剛過六點。狂風還在屋頂周圍咆哮。大衛可以繼續睡下去:今天只有一點工作要做。

她不知道一夜的暴風雨是否刮走了屋頂上的板瓦。她得檢查一下閣樓。但這些工作要等到大衛出去以後再做,否則他會因為沒讓他做而生氣的。

她悄悄溜下床。

天氣很冷。前幾天的溫暖天氣是個假象,是這場暴風雨的前奏。現在已經像十一月一樣冷了。她把法蘭絨睡衣從頭上脫下,迅速穿上內衣,套上褲子和毛衣。大衛動了動,翻了個身,但是沒醒。

她穿過小小的樓道,往喬的房間裏看了看。這個三歲的孩子已經從搖籃結業,睡進了小床,夜裏時常掉到地上都沒醒。今天早晨他倒是睡在了床上,仰面躺著,大張著嘴。露西微笑了。他睡覺的樣子實在可愛極了。

她躡手躡腳地走下樓梯,一時想不出自己為什麽會起這麽早。也許喬弄出了什麽響聲,也許是外面的暴風雨。

她跪到壁爐前面,卷起毛衣袖子,開始生火。她一邊清理爐柵,一邊吹著口哨。她扒出冷灰,用最大塊的木柴架在底部,然後放上幹的羊齒蕨做引火,上面再加上柴和煤。有時她只燒木柴,但這樣的天氣燒煤更好。她將報紙舉在壁爐上,過了一會兒,好把火撥到煙囪裏。她拿開報紙時,木柴已經燃著,煤也燒紅了。她疊起報紙,放到煤桶下,準備明天再用。

爐火會很快地烤熱這棟小房子,同時喝上杯熱茶,就能暖暖身子。露西走進廚房,把水壺放到電爐上。她把兩個杯子放到托盤上,這時看到了大衛的香煙盒和煙灰缸。她沏上茶,倒滿兩只杯子,端著托盤,穿過廳堂,來到樓梯前面。

她剛踏上了樓梯一步,就聽到了叩擊聲。她停住腳步,皺起眉頭,覺得是風刮響了什麽東西。叩擊聲又響了起來,像是有人在敲前門。

這實在可笑。沒有人會去敲前門的——島上只有湯姆在,而且他都是走廚房的門,何況他也從來不敲門。

叩擊聲又響了起來。

她出於好奇退下了樓梯,用一只手托穩茶盤,用另一手打開前門。

她嚇了一跳,茶盤失手落地。一個男人摔進了廳堂,把她撞倒了。露西驚叫了起來。

但她立刻就鎮定了。那個陌生人趴在她身邊的地板上,顯然無力攻擊任何人。他全身衣服濕透,面部和雙手凍得蒼白。

露西站起身來。大衛坐著滑下樓梯,問:“怎麽回事?怎麽回事?”

“有人。”露西指著說。

大衛到了樓梯底部,他身上還穿著睡衣,他撐起身子,坐進輪椅:“我看不出這有什麽值得大驚小叫的。”他說。他滾動輪椅,湊到前面,注視著地板上趴著的人。

“對不起。他嚇了我一跳。”她彎下腰去,拽住那人的兩只手臂,把他拖進客廳。大衛跟隨在後面。露西把那人放到壁爐前面。

大衛沉思著盯著那失去知覺的軀體,納悶地說:“見鬼,他是從哪兒來的呢?”

“他大概是一艘沉船上的水手。”

“當然。”

可是露西注意到,他穿的是工匠的衣服,而不是水手裝。她端詳著他。他塊頭很大,身高超出爐前六英尺長的地毯,而且肩頭渾圓厚實。他的面孔堅毅,輪廓清晰,額頭高起,下巴很長。她心想,要不是他臉上那種慘白的顏色,應該是蠻英俊的。

陌生人動彈了一下,睜開了眼睛。起初他嚇得要死,仿佛一個小孩在陌生的環境中醒來似的;但他的表情很快就放松了,目光犀利地打量著四周,短暫地停留在露西、大衛、門窗和爐火上。

露西說:“我們得給他脫下這身濕衣服。大衛,拿一套睡衣來。”

大衛滾動輪椅出去了,露西跪到那陌生人的身旁。她先脫掉他的鞋襪。他看著她,眼裏似乎閃過愉快的神色。但當她伸手去脫他的外套時,他把雙臂交疊在胸前,自我保護著。

“你要是繼續穿著這身濕衣服,肯定會死於肺炎。”她用護士的口吻和藹地說,“讓我來脫掉吧。”

陌生人說:“我確實認為我們彼此還沒有了解到這種程度——至少,我們還沒有互報過姓名呢。”

這是他第一次開口講話。他的腔調很自信,字眼很正式,和他那可怕的外表極不相稱,惹得露西笑出了聲:“你不好意思嗎?”

“我只是認為,一個男人應該保持一點神秘感。”他張嘴而笑,但迅又收斂了笑容,痛苦地閉上了眼睛。

大衛臂上搭著一套幹凈的睡衣回來了。“你們倆好像已經混得很熟了。”他說。

“你來給他脫衣服吧。”露西說,“他不讓我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