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第4/19頁)

站在緊貼崖壁的地方觀看洶湧的浪濤、噴濺的水花,讓人震動不已。她既感到恐懼,又覺得安全;既冷得發抖,又怕得冒汗。太激動了,而露西的生活中最缺乏的就是激動。

她擔心喬會著涼,正要返回去時,卻看到了那艘船。

當然,已經不再是船了——這才正是嚇人之處。所剩的只有甲板和龍骨的大塊木頭了。它們散亂地攤在石崖下,如同被扔掉的一把火柴。露西看得出來,船本來不算小,雖說一個人可以駕馭,但絕非易事。大海把人工巧手制造的船體解體殆盡,景象十分可怕,已經沒有兩塊木頭還連在一起的了。

天啊,那個陌生人是怎麽活著從船上下來的?

她想到浪石相撞可能會對一個人體產生什麽樣的後果,不禁打了個冷戰。喬感到她情緒上的突然變化,便對著她耳朵說:“回家去吧。”她立刻轉過身,沿著泥濘的小徑,匆匆返回小屋去。

進門之後,他們脫下濕透的衣帽和靴子,掛到廚房晾幹。露西到樓上去,又看了看那陌生人。這次他沒有睜開眼睛。他似乎睡得十分安詳,不過她有一種感覺,她一上樓他就醒了,並且聽出是她的腳步,只是在她開門時又閉上了眼睛。

她放滿了一浴池的熱水,脫光喬的衣服,把他放進了浴池裏,然後——基於一時沖動——脫掉自己的衣服,也泡到了浴池裏去。熱得真舒服。她閉上眼睛,放松全身。這樣真好:待在家裏,暖暖和和的,任憑暴風雨在屋外無能為力地拍打著牢固的石墻。

生活在刹那間變得有意思了。一夜之間來了暴風雨、一艘沉船和一個神秘的男人,而在這之前是三年的冗長乏味。她巴望陌生人能盡快醒來,這樣她就能了解到他的一切了。

她該為男士準備午飯了。她有羊胸肉可以燉一燉。她跨出浴缸,用毛巾輕擦著周身。喬在玩他的洗澡玩具,那是一只被咬得斑痕累累的橡皮貓。露西在鏡中觀察著自己,檢視著由於懷孕在肚皮上留下的條紋:它們在慢慢消失,但永遠不可能完全褪掉了。進行全身日光浴或許有些幫助。她對自己笑著,心想:這種機會怕是難得了!再說,除了她自己之外,誰又會對她的肚皮感興趣呢?

喬說:“我還能再待一會兒嗎?”這是他慣用的字眼,“一會兒”可能會長達半天。

露西說:“等我穿好衣服你就得起來。”她把毛巾掛到一個橫杆上,向門口走去。

陌生人正站在門口,望著她。

他倆對視著。這場面很尷尬——這是露西在事後才想到的——但她一點沒有覺得害怕。那是因為他看她的那副樣子:他的眼神中沒有威脅,沒有淫猥,沒有假笑,沒有欲念。他沒有看她的下體,甚至也沒看她的乳房,而是看著她的臉——直視她的眼睛。她回視著他,有點驚訝,但沒有發窘,腦子裏只有一點點納悶:自己為什麽沒有尖叫,沒有用雙手遮掩自己,沒有把門在他面前砰一聲甩上。

他的眼神中確實出現了什麽,那是在最後——也許是她出於想象,但她看到了崇拜,一閃而過的淡淡誠懇的好意和一絲傷感——隨後那瞬間便逝去了,他轉過身,回到他的臥室,把門關上。過了一會兒,露西聽到了他的體重壓到床上時彈簧的吱嘎作響聲。

不知道為什麽,她感到了可怕的自責。

20

這時,高德裏曼已經下令全線出擊了。

全英國的警察——他們都人手一張費伯的照片——有半數正在全力搜索他。在城市裏,他們檢查旅館和客棧、火車站和公車總站、咖啡館和購物中心,以及乞丐遊民出沒的橋梁、拱門和遭受過轟炸的地區。在農村裏,他們搜查谷倉和地窖、空著的農舍和廢棄的城堡,以及叢林、空地和稻田。他們向售票員、加油站工作人員、渡船工和公路收費員出示費伯的照片。一切旅客通行的港口和機場都被監視了起來,每個護照檢查櫃台都釘有他的照片。

警察都以為他們正在尋找的是一個殺人犯。

巡警被告知,照片上那個人曾在倫敦持刀殺死了兩個人。高級警察知道得要稍多一些:兇手所犯其中一次是奸殺,另一次動機不明,第三次(這是一般巡警所不知道的一次)則是在尤斯頓至利物浦的列車上對一名士兵的血腥殺害,理由不明。只有警察局長和蘇格蘭場的少數警官才知道,死在列車上的那個士兵接受了軍情五處的臨時指派,而且這一切謀殺都與國家安全有關。

報紙也以為這只是一件一般的緝兇行動。高德裏曼向報界發表消息的第二天,大多數報紙都報道了。在斯托克威爾被害的死者被說成是個工人,並給編了個名字。高德裏曼向報界透露說:那次謀殺與一九四〇年尤娜·加頓太太之死有關,但對兩案的實質關聯高德裏曼卻語焉不詳;殺人武器是一把錐形匕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