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最後的攤牌

“好吧,現在輪到我來講述了,”亦水岑說,“說實話,在相當一段時間裏,我的確沒有料到故人就是你,在演員被捕後,我還一直認為,故人把你選在牌局中,僅僅是為了讓你引出演員的過去。

“但是後來,在對關系網絡圖的思考中,我發現無論怎麽拼湊各個環節,總不能形成一張完整的邏輯圖。我一直懷疑申宣,但把他作為故人實在牽強,因為他一直表現出對我的敵意,同時,他暗中作一些調查,卻對一切事情都毫不在乎。那特點是一種秉性,不是裝出來的,既然如此,他又怎麽會在電話裏裝出完全是另一種特色的說話方式?當我和南宮搜查了他的公寓後,我更肯定了他不是故人。”

“為什麽?”南宮好奇地問。

“因為他房間裏的東西毫無條理可言,他熱愛自己的畫作,卻將其隨意亂放,顯然他是個不講條理的人,他的全部能量集中在他的大腦中,我指的是潛意識,某種抽象的層面,這從他的畫中就可以看出來。而故人設計整個牌局,必須邏輯性和條理性都很強。一個沒條理的人能設計出這麽龐大的一個局?我很懷疑。

“但是,我相信申宣依然是一個關鍵人物。因為他一直在自發調查一些事件,一開始調查撲克牌的排序,最後他竟然也在查周立的案子。而他碰巧住在萊辛城藝術大學附近,那時我就懷疑陳若梅的案子和他有關系。

“我曾懷疑故人是施教授,是陳松,甚至是王馴獸師,他們都有作為故人的合理性,但同時又都有說不過去的地方。我甚至懷疑故人是陽律師,可他是第一個上門找我的持牌人,從這一點來說,是他的可能性很小,因為一個謎局的設計者不會第一個露面,這是一種心理規則。當然,這僅僅是一種可能性而已,故人可能是任何一個人,關鍵是我要能說服自己。

“我也曾分析過兩個電話,有兩次故人打電話來時,碰巧持牌人在家裏開會,但是這不能說明問題,我想故人不一定每次都親自打電話。

“在涉及這起事件的每個人身上,幾乎都多多少少有點古怪之處,但我相信故人只有一個。曾有那種案子:很多人裝成一個人的身份持續出現,事實上是多人協作,但我相信撲克牌迷局不是這樣,因為‘多人協作裝成一個人’的特點是:他們每次以這個罪犯的身份出現,都是為了推進案情的發展,而故人僅僅是為了和我聊天,所以故人應該僅僅是一個人,當然他可以雇一個人為他辦事,當我知道鈍刀的身份後,就知道他是這個被雇用的人。

“但鈍刀畢竟不是故人,是什麽讓我忽然想到了莊先生你?是你的文學作品。我買了你寫的那兩本書,一直以來,斷斷續續地在看。我記得那一天我坐在家中很是郁悶,我把關系網絡圖梳理了一遍,大腦一片混亂。那時我已經開始覺得周立是無辜的了,突然有一句詩冒出腦海:如果你有負於我們這些死人,我們將不能安眠。我查了詩集,那是加拿大一位軍醫的戰鬥詩,為什麽我會忽然想起這句?因為我在近段時間讀過——在你的那本作品集裏。

“我翻出你的那本《今夜無風》,發現你在一篇小說中引用了那首詩,引用的部分是這樣的:

我們是死去的人,不久之前,

我們還活著,跌落,看夕陽之輝,

我們愛,我們被愛,

而現在我們在法蘭德斯的曠野死去。

繼續我們與敵人的爭鬥,

給你,從破裂的手中,我們扔下,

火炬。由你高高舉起。

如果你有負於我們這些死人,

我們將不能安眠,

縱然罌粟花依然開在,

法蘭德斯的曠野。

這是約翰·麥克雷《法蘭德斯的曠野》中的結尾兩段。正是這幾句詩給了我若有若無的靈感。曠野讓我想到西區,死人讓我想到陳若梅和周立。‘如果你有負於我們這些死人,我們將不能安眠’,這句詩似乎在說,那件案子是有問題的。但是,你當然不會把這種提示故意寫到作品中,再說那作品也不是近期所作,但這讓我注意到你作品中透出的某種感情。

“弗洛伊德曾說,作家的作品是其自身受壓抑情緒的表現,從一個作家的作品中,完全可以將他的心情和個性解碼出來。我又想,既然能從演員的表演中看出問題,為什麽不能從作家的作品中看出他的特點?我開始仔細閱讀你的作品,並在網上按創作時間先後找出了很多作品。我不是文學家,但是我依然可以強烈地感受到,你的作品的風格有個分水嶺,時間差不多就是六年前案件發生的日子。在那之前,你的作品充滿了浪漫的想象,風格輕快,而在那之後,你的作品忽然變得悲愴,並且表現出一種強烈的虛無,很多篇章都有黑色情節。總之,你似乎開始憎恨這個世界,並開始探討,人是否能完成對命運的抗爭。這種思想讓我覺得奇怪,因為現實中的你表現得很和善單純。我開始懷疑,六年前的案件必然對你有影響,而作品中的你,才是真實的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