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6章集會所的晚餐

“在盂蘭盆節前後舉行鳥人之儀,是有什麽理由的吧?”

面對著超出預想的豪華大餐,刀城言耶依然抓緊時間,向朱音發問。雖然其實想問的是在拜殿裏看到的人骨,但他打算等交談熱絡一點了再提,因此自我克制著。

趕在風雨大作前從拜殿回到了集會所,這時辰之助和行道已經麻利地做好了晚餐的準備工作。一個是浦上最大的漁業經營者的小兒子,一個是旅館的傳人,所以切個魚、做個菜也不是什麽大不了的事吧。他倆確實大顯了一番身手,不一會兒,就在設備欠缺的圍爐邊做完了全體人員的飯菜,並整齊地擺放好了。

“因為自古以來就只有盂蘭盆節和正月是休漁期,為了請氏子參加儀式充當見證人,不得不從中選取一個日子。”

出人意料地顯示出旺盛食欲的朱音回答道。當然,不是餓死鬼那樣的狼吞虎咽,而是真心感到美味似的動著筷子。這種姿態似乎讓準備飯菜的辰之助和行道欣喜萬分。他倆那舒暢開懷、滿臉得意的表情還真是好笑。

“然而,正月會下雪,天氣很冷,所以定在了盂蘭盆節嗎?”

“不,冷或熱,完全沒有關系。因為這一帶的正月極少下雪,而且巫女的修行中也有一些項目是在嚴寒的隆冬進行的。”

“放在盂蘭盆節,是因為正月時家船也會歸來的緣故吧。他們一回來,外人就會增多,浦上也會變得忙亂起來。那種時候不太好舉行重大儀式吧。”

辰之助跟在朱音後面,難得地和言耶搭了茬。也許是他看到巫女就餐的模樣,心情大好,就情不自禁地開口說話了。他的臉上甚至浮現了微笑。

“所謂家船,就是在海上生活的漁民——”

行道接著進行了說明,這無疑是出於體貼的天性。但他的臉上果然也綻放著同樣的笑容。

“我是從鎮長那兒聽來的,中世邁向近世的轉型期中,拒絕束縛在土地上的生活、選擇在海上漂泊的人們就是家船之民。以前,漁夫們住在一個被稱為加子浦的地方,雖然從武士那兒獲得了從事漁業的權利,但要繳納相應的稅還要服役。然而,家船的漁民們沒有這些義務,可以說自由——”

“他們有多自由,我是不清楚,反正那些家夥的打魚方式不外乎撒網、繩鉤或單鉤釣魚,所以捕魚量能有多少可想而知。他們還得把魚賣掉,換取自己必需的蔬菜、肉和生活用品。要是都像你說的這樣優哉遊哉,就只有屍沉大海葬身魚腹啰。”

先前還笑容滿面的辰之助說出了嚴酷的現實。而一直沉默的欽藏,突然用他那獨特的、混合方言與標準普通話的措辭方式加入了對話。

“他們把所有家當裝進船,在船上生活,所以一旦發生什麽事,都不能及時看醫生。據說生孩子的時候也是用茶碗的碎片切斷臍帶再丟進海裏,真是太不衛生了。”

大概是看到朱音興趣盎然地聽著行道和辰之助的對話,欽藏覺得自己也得說上兩句吧。不過,行道對辰之助的話表現出了更多的關注。

“但是小辰啊,聽鎮長說,家船漁夫的捕魚技術中頗有驚人之處,所以就算他們進入浦的漁場,大家也佯裝不知,反倒會偷看偷學他們的技術呢。”

“哪、哪有這種事!那什麽、那糟老頭,懂什、什麽啊!”行道的反駁當即激怒了辰之助。不過見他怒氣如此過剩,就連對漁業一竅不通的言耶也察覺到,行道的指摘恐怕正中要害。

“嗯,家船最近也急劇地減少下來啦。”也許是為了避其鋒芒,行道立刻把臉轉向言耶,說道,“據說以前可不是這樣。農家和商家,繼承家業的大多是長子,但他們有一種名為‘幼子繼承制’的制度。也就是說,由長子開始娶親這一點不變,但娶親時父母會準備另一條船讓他們移居過去,這叫‘出家’。就是所謂的分家啦。這樣一來,家船的數量自然會增加。然後,留到最後的幼子負責贍養父母。”

“哼。擁有土地的陸居者是不會和那些家夥摻和在一起的。他們要娶妻也只能艱難地在同為家船的群體中找。”

人們本來就有“漁民汙穢”的概念,把他們視為卑賤。而漁民之中,家船的人們尤其受到排擠。辰之助的口吻惡聲惡氣,也不知是出於他對家船所持的賤民意識呢,還是因為他對侵入自家漁場的那些人生出了敵愾之心。

“記得下宮先生——啊,我是指鎮長,他說過這樣的話:近年來捕魚量之所以下降,也可從一直以來的濫捕中尋得原因,但家船的幼子繼承制導致漁民增加也是個問題。”

“漁場有限,漁夫倒一個勁兒增加,還能怎麽辦!”

辰之助似乎越發不痛快了,嘟嚷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