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巫神堂

兩團幽微的燭光,模模糊糊地懸浮在黑暗的佛堂裏。透過簾子映照出來的燭光就宛如雙眸一般,要是有哪個無知的村民從走廊上的門縫偷偷地往裏瞧,肯定會以為自己對上了厭魅那令人心生畏懼的兩只眼睛,而嚇得渾身發抖也說不定。每次點燃祈禱所裏使用的蠟燭時,總是會發出這種非常朦朧而令人毛骨悚然的光芒,尤其是在這個既可以稱之為佛堂,也可以稱之為祈禱所的谺呀治家的〈巫神堂〉裏……在整個神神櫛村裏,應該沒有哪個不怕遭罪的人,會因為好奇而故意去窺探谺呀治家的〈巫神堂〉吧!

在這個夕陽西下的時分,夜幕正踩著急速的腳步鋪天蓋地而來,但整個世界仍然沐浴在陽光之下。盡管如此,巫神堂的板門卻似乎連這僅存的一絲光線也無法忍受似的緊緊關了起來,結果造成祈禱所七早八早便被黑暗所籠罩,宛如夜幕低垂一般,而且還是為了將光線徹底隔絕在外而故意制造出來的人工黑夜,是一種濃得化不開的漆黑,讓人仿彿置身於子夜時分的深山裏……不對,光是存在於這麽一個特殊的空間裏,或許就足以讓這股黑暗的濃度比降臨在大自然中的黑暗還要來得更高也說不定。如今,這股黑暗正被蠟燭的火光一點一點地撕裂,只不過,本來應該是要趕走黑暗、帶來光明的燭光,在這裏似乎又有不同的定位──原本應該是要趕走黑暗的燭光,在這裏看起來也像是隸屬於黑暗中的一員。

隨著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祭壇左右兩側燭台上的火焰反而燃燒得愈來愈熾烈,不久,便慢慢地映照出坐在供奉於祭壇中央的案山子大人腳跟前的紗霧的模樣。她背對著那尊山神像,誠惶誠恐地正坐著。

巫神堂的祭壇就仿彿是每年三月三日設置在上屋裏,裝飾得極為華麗的雛壇一樣,正中央有個相當大的凹陷處,案山子大人就被安放在那裏。因此看在每個前來巫神堂的人眼裏,案山子大人的神姿就像是從裂成兩半的祭壇中間走出來一樣。

肩負著谺呀治家上屋的憑座這個重責大任的紗霧,跪坐在震撼力十足的山神像面前,看起來更顯得軟弱無力。

“……啊嗶啦嗚嗯嗦哇啊……”

叉霧巫女就坐在孫女的對面,把額頭緊靠在鋪著木板的地面上,心無旁騖地吟誦著憑座儀式的經文。她的聲音雖然已經不復當年的強而有力,但回蕩在黑暗空間裏的依舊是中氣十足的聲音。當經文的最後一個字也被黑暗所吸收,消失得無影無蹤之後,她慢慢地擡起頭來,繼續進行第二次的儀式,一面用銳利的眼神觀察著紗霧的樣子。透過紗霧的樣子,可以確認她是否有圓滿地達成憑座的任務。紗霧最近的狀態比起她剛滿九歲後的那一、兩年,無論是身為一個巫女、還是身為一個憑座的表現都還相當不成熟的時候還要來得令人擔心,所以叉霧緊盯著紗霧的眼神便顯得格外尖銳。如果附身魔物所帶來的症狀不嚴重的話,光靠巫女就可以很輕松地將其祓除,但是如果依附時的狀態非常嚴重的話,這時候憑座的存在就顯得非常的重要了。

叉霧巫女和紗霧兩人合作的祈禱和祛除魔物之術,從以前就讓村民們大為稱贊,預言也常常靈驗,大家都很高興。但是,在這些奉承的言詞底下,其實潛藏著恐懼敬畏,因為上屋的案山子大人或者是生靈從大白天就開始在村子裏徘徊不去的各種傳言時有所聞,所以村民們的心態其實是非常復雜的,一方面感謝她們的預言幫了大家的忙,一方面也只是不想與上屋為敵罷了。

問題是最近這一年來,紗霧在扮演憑座的角色上開始露出了破綻,叉霧巫女身體不舒服的情況也愈來愈頻繁,過去互相幫襯的關系如今變成互相扯後腿,尤其是無論什麽發生事都必須一力承擔的巫女身體一旦出現狀況,其影響的層面可以說是難以估計。

叉霧巫女的外表看起來遠比七十多歲的實際年齡還要蒼老許多。人類這種生物會隨著年紀的增長而慢慢老去是非常自然的一件事,但是她的變化顯然不能只用年華老去這個理由一言以蔽之。就像人的一生都是從小孩子成長為大人,再由大人變成老人一樣,但是從她目前的外表看來,就還想走完上述的人生旅程之後,還會再變成什麽別的東西似的,完全是一種不知道該怎麽形容的奇異容貌。再者,她們家的血統是所謂代代相傳的美貌,由她傳給女兒嵯霧、再由嵯霧傳給孫女紗霧,這讓她的改變更加蒙上一層不可思議的面紗。

當響徹巫神堂內的經文告一段落,祈禱所又將被寂靜填滿的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