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斯蒂芬

我剛把佐伊的被套扔進垃圾箱不到一小時,便撞見馬克在樓上的過道裏拖拽著它(他一定是趁我回到海登的房間時,悄悄溜出房子,從帶輪子的大垃圾箱裏挖出來的)。就在那時,我給他下了最後通牒:“要麽你接受專業治療,要麽我和海登離開。”我沒有提高聲調,沒有爭吵。他只是低頭看了看地上那堆惡臭的布,仿佛他是第一次見到,然後點點頭,承諾第二天就去預約。我沒有陪他去治療,但我很確定他遵守了承諾,因為來自心理醫生桑特某某(我想不起她的姓了)的賬單陸續寄到家裏。顯而易見的是,馬克的全部治療費用並不在我們的醫療補助範圍內。我無視那些賬單,我也會無視那必然隨之而來的律師函。桑特某某可以將我告上法庭。她本該幫助馬克,可她失敗了。也許我們都失敗了。

馬克可能同意了接受治療,但從巴黎回來後的這些天,我還是無法擺脫這種不安的感覺——有人曾經翻亂過我們的東西。我無法證明是卡拉翻動過,但那些物品細微的位置變動像是刻意要讓我懷疑自己,我不禁覺得存在著某種惡意。每天我都會發現一點新的怪事:一件我幾個月沒有穿過的夾克的口袋翻了出來;一支我很少塗的口紅被用到只剩下底部。每次遇到這些不對勁的地方,我都努力說服自己那只是憑空想象,但我睡不好,而疲憊又加劇了焦慮和猜疑。

那晚,馬克做完第一次心理治療後回家有些晚,警報在淩晨三點響起。我正和海登躺在床上,這時它突然尖叫起來,在我剛剛設法獲得幾分鐘的睡眠時猛然驚醒了我,使我胸前展開的書滑到了地上。這一次,海登沒有尖叫,她只是坐起身來睡眼惺忪地抱怨著噪聲。我努力為了她保持著鎮靜。“沒事的,寶貝,我會讓它停下來的。”

我向門口跑去。“馬克!”我朝漆黑的走廊低聲喊著,豎起耳朵聽是否有陌生的腳步聲或者說話聲。他沒過來。沒有回應。“馬克!”我腦海中閃現出一幕幕可怕的場景:他們又闖進來了,他們捉住了他。他們在折磨他,掰斷他的手指,用熨鬥燙他的皮膚,用枕頭把他悶死。不知為何,我想到了比這更糟糕的場景:他正躲起來,把自己安全地鎖在浴室裏,讓我和海登獨自應對。

海登的聲音讓我回過神來並采取行動。“我頭疼,媽媽。”

“沒事的,寶貝。它很快就會停下來的,你看。”

我不能讓他們進來。我不能讓他們逮到我們。可我能做什麽呢?門上沒有鎖。我試著把五鬥櫥挪到門口,卻沒有力氣,只能讓它偏離墻一點點,我後背的肌肉緊繃起來。隨著它搖晃著離開了墻,在海登的夜燈射出的昏暗燈光下,我發現一個黑色的物體躺在五鬥櫥後面的踢腳板旁:一把陌生的發刷,齒上纏著金色的發絲。我聽到了腳步聲,把海登緊緊摟進懷中,還是不知道該采取什麽行動。門被一把撞開,出現的卻是馬克——就是馬克。他根本就沒拋棄我們。他看起來非常沉著冷靜,甚至還有空穿好了牛仔褲和運動衫。

他哢嗒一聲打開了主燈,讓我們感覺很刺眼。“你們倆還好嗎?”

“我一直在喊你,馬克。我很擔心……我以為……我不知道……”

“我一直在查看房子。一切都很安全。”

“你確定嗎?”

“非常確定。我一直試著讓警報停止,但密碼無效。”

我把海登的重量移到我的臀部。她重得讓我有些抱不動了。馬克向她伸出手。“來,讓爸爸抱抱。”我猶豫了一下,把海登遞給了他。我本應該為他這種關心女兒的表現感到欣慰,但相反,我感到很不安。

“你去看看能不能關掉它?”他對我說。

“好啊,不過我們是不是該叫警察過來,以防萬一?”

“我檢查過房子了,斯蒂芬。為什麽要浪費他們的時間呢?”

內心一個罪惡的聲音在尖聲說,如果我有工作,如果當初我沒選擇留在家裏帶海登,那麽我們也許就付得起把警報器連接到安保公司每月所需的五百蘭特了。也許又是個誤報,不是嗎?“似乎在我們離開期間它也總響。”

“誰說的?”

“我們的鄰居——一個學生告訴我的。”

“你為什麽沒告訴我?”

“我本想告訴你的。但你最近一直心煩意亂的,馬克。”更不用說快要精神錯亂了。

“太吵了,爸爸!”海登哭了起來。

“你能去試著關掉它嗎,斯蒂芬?”他又說了一遍。

我跑到樓下去擺弄警報器。我剛摸了一下操控板,它就停住了。我沒有重置,因為考慮到就算有人闖了進來,它也沒有用。相反,我在房子裏疾走著,反復檢查了門窗,每次聽到什麽響聲都讓我嚇一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