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沮喪、焦躁與怨怒將埃利斯籠罩。沮喪是因為他來五獅谷已經七日,卻仍然沒見到馬蘇德;焦躁是由於每日目睹簡與讓-皮埃爾一同生活、工作,一家人共享天倫之樂,感覺簡直就是人間地獄;怨怒是因為今日的窘境完全是他自己一手造成,怨不得別人。

他們說今天可以見到馬蘇德,不過這位大人物目前尚未露面。昨天,埃利斯走了一整天才到達這裏。他位於五獅谷的西南邊,那裏是蘇聯人控制的區域。離開班達時有三位遊擊隊員與他同行:阿裏·加尼姆、馬杜拉·汗以及尤瑟夫·古爾。不過,一路上每經過一個村子,他們便會多募集兩三個人,如今浩浩蕩蕩已有三十多個了。一群人圍圈坐在山頂一棵無花果樹下,一邊吃果子一邊等。

就在山腳下,一片平原向南伸展。事實上,平原一路延伸至喀布爾。不過那座城市遠在五十英裏以外,在這裏無法看見。就在同一方向十英裏以外的地方,坐落著巴格拉姆空軍基地。從這裏看不到那邊的建築,但時不時可以看到噴氣式飛機升空。肥沃的平原可以看到片片牧場與果園,河流奔淌其間,最終紛紛匯入寬闊幽深的五獅河,向前一直奔流到達喀布爾。一條崎嶇的道路從山腳下經過,向山谷中延伸,一直到達羅卡鎮。那裏是蘇控區域的最北端。路上並無太多行人車輛,只見到幾輛農家的推車,偶爾還會有零星的裝甲車駛過。蘇聯人在河流與道路交會處新建了一座橋梁。

埃利斯要將那座橋炸掉。

他開了一系列爆破課程,借以拖延時間,為他真正的任務作掩護。盡管他的達裏語說得磕磕巴巴,這些課程仍然廣受歡迎,他甚至不得不限制參加的人數。以前在德黑蘭學的那點波斯語還留下些零星印象,隨護送隊來此的一路上,他也學了許多達裏語,所以現在能簡單聊聊天氣、食物、馬匹與武器,不過還不能表達諸如“炸藥中的凹痕可以起到集中爆破威力的作用”這樣的復雜句。盡管如此,一想到可以把某些東西炸上天,這些阿富汗壯漢便趨之若鶩,一個個聽得十分用心。他不能將每次任務中所需的TNT炸藥用量的計算公式告訴他們,也無法教他們使用連傻瓜都能操作的美國軍用計算磁盤,因為這些遊擊隊員都沒學過小學算術,多數人連字都不認。不過,他還是可以向大家示範在同樣時間內如何以最少的用量明確擊中目標——這一點對遊擊隊來說至關重要,因為他們的軍需用品都十分有限。同時,他也試著說服隊員們采取最基本的安全防衛措施,然而沒有成功。對於遊擊隊員來說,謹慎是懦弱的表現。

與此同時,簡的存在一直是一種折磨。

每次看到她撫摸讓-皮埃爾,埃利斯都會感到一陣嫉妒;每次見他們夫妻兩人在山洞的診所並肩工作,合作既默契又高效,他都羨慕不已;每當瞥見簡喂奶時露出的乳房,埃利斯便感到自己被欲望所吞噬。夜晚,在伊斯梅爾·古爾的家中,埃利斯躺在睡袋裏難以入睡。他輾轉反側,有時滿頭大汗,有時瑟瑟發抖。躺在夯土地上,他找不到一個舒服的姿勢。他盡量不去理會伊斯梅爾與妻子在幾碼以外隔壁房間做愛時發出的含糊聲響;他的雙手渴望觸碰簡的身體,急切得近乎發癢。

走到今天這一步,他怪不得別人。是他主動請命參加這次任務,還奢望著也許能重新贏回簡的芳心。這簡直就是癡人說夢,而且幼稚至極,現在能做的也只有盡快離開這個鬼地方。

而在見到馬蘇德之前,他什麽都做不了。

他站起身,不安地走來走去,同時也小心地待在樹蔭的範圍內,以防被路上的人看到。幾碼之外有一堆扭曲變形的金屬碎片,之前一架直升機在那裏墜毀。他看到一枚金屬薄片,大概有盤子那麽大,形狀也跟盤子差不多,這讓他靈機一動。埃利斯一直在想如何向大家展示錐形裝藥的威力,現在有辦法了。

他從行囊裏取出一小塊扁形的TNT炸藥,又拿出一把隨身小折刀。遊擊隊員們聚攏在他周圍。阿裏·加尼姆也在人群當中,他身材矮小,長相有些怪異:扭曲的鼻子、七扭八歪的牙齒,還稍微有點駝背,聽人們說他有十四個孩子。埃利斯用波斯語在炸藥上刻出一個名字“阿裏”,然後拿給大家看。阿裏認出了自己的名字。“阿裏。”他邊念邊笑,露出滿口難看的牙齒。

埃利斯將炸藥放在一塊金屬上,刻字的一面朝下,然後笑著說:“希望管用。”盡管隊員們當中沒人懂英語,不過聽到這句話,所有人都笑了起來。他從大包裏取出一圈導火線,切出四英尺,然後打開雷管箱,取出一根,將引線的末端插進圓柱形的雷管,最後將雷管綁在TNT炸藥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