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第4/6頁)

他真希望能將自己在阿富汗的真正意圖告訴簡,甚至也許能說服她,讓她看到這其中的正義之所在。他要向妻子說明:他們的醫療工作起不到半點作用,因為幫助反抗軍只會延長當地人的痛苦,讓他們繼續生活在貧窮與無知當中;同時又阻止蘇聯擊中這個腐朽國家的要害,在掙紮與慘叫中將它帶入20世紀。簡也許能夠理解。然而,他本能地意識到,簡不會原諒他一直以來如此欺騙自己,她會變得怒不可遏。讓-皮埃爾能夠想象那樣的簡:她驕傲,絕不屈就,不走回頭路。她會馬上離開自己,就像當初離開埃利斯·塞勒一般。連續被兩個男人用同樣的方法騙得團團轉,她一定會怒上加怒。

因為害怕失去她,讓-皮埃爾值得繼續騙下去,如同站在懸崖邊,在恐懼中動彈不得。

當然,簡已經意識到有什麽地方不對勁;有時妻子看自己的眼神證明了這一點。但她以為是婚姻中出現了問題,這一點他能肯定——簡並沒有意識到,丈夫的整個人生都處在一個巨大的偽裝之中。

想做到絕對安全並不可能,他盡可能做到小心謹慎,不讓簡或其他任何人發現。每次使用無線電時,他都是使用暗碼進行通話。這並非是要提防反抗軍的監聽——他們並沒有無線電設備,要提防的是阿富汗軍方。阿富汗軍隊裏充斥著各種各樣的反叛人物,以至於軍隊對於馬蘇德來說毫無秘密可言。讓-皮埃爾的無線電收發器很小,可以藏在醫藥箱的活底裏面;不帶包的時候,裝置可以藏在襯衣或者背心的口袋中。這台無線電的缺點在於,其電力只能夠支持簡短的通話。要想記下運輸路線和時間的完整信息,發報會相當耗時——更別說是使用暗碼。這需要無線電,以及一個更大的電池組。讓-皮埃爾和勒布隆德先生決定還是不這樣做。讓-皮埃爾也只能面見聯絡人來傳遞情報。

他來到山上向下看。目前所處的位置是一處小山谷的前沿,所在的這條小路通往另一座山谷,與這裏垂直相切。午後的陽光下,一條奔騰的溪流熠熠閃光,將遠處的那條山谷切出若幹支岔。遠處溪流的盡頭,另一條山谷一路延伸至群山之中,直通科巴克。那裏便是他的目的地。三座山谷的交會之處,就在河流的近岸,有一處石屋。整個區域遍布這樣的原始建築。讓-皮埃爾猜想這些小屋應該是由遊牧民和商旅所建,供其在夜間使用。

他牽著麥琪朝山下走。安納托利很可能已經到達。讓-皮埃爾並不知道他的真名和級別,但設想他應該是克格勃的人。同時,根據之前那些關於各位將軍的描述判斷,安納托利應該是位上校。無論是什麽級別,此人一定不是搞案頭工作的。這裏和巴格拉姆之間隔著五十英裏的鄉間山路,安納托利一個人花一天班時間步行來到這裏。高顴骨、黃皮膚,安納托利全然一副東蘇聯人的樣貌。穿上阿富汗人的傳統服裝,他便化身為烏茲別克人,成為阿富汗北部蒙古部族的一員。這就解釋了為何他的達裏語說得磕磕巴巴——烏茲別克人有著自己的語言。安納托利生性勇敢:他當然不會說烏茲別克族的語言,所以一直都有暴露的危險;他也知道,被遊擊隊抓到的蘇聯軍官都會被扔進“馬背叼羊”的遊戲去送死。

來參加這樣的會面對讓-皮埃爾的威脅則小很多。經常到邊遠村落去坐診並非十分奇怪。然而,如果被人看到他總是“碰巧”遇上同一個四處遊蕩的烏茲別克人,則難免會引起疑心。當然,如果碰上一個講法語的阿富汗人,被他聽到兩人的對話,恐怕讓-皮埃爾也只能但求速死了。

他的便鞋在路上不會發出大的聲響,麥琪的四蹄落在沙土路上也是悄然無聲。接近石屋時他吹了一段口哨,以防除安納托利之外有其他人在屋裏:讓-皮埃爾十分謹慎,盡量不驚動阿富汗人,這些家夥總是全副武裝,任何風吹草動都會一躍而起。他探頭走進屋裏,意外地發現這涼爽的屋子裏居然空無一人。讓-皮埃爾坐下來,背靠在石墻上原地等待。過了幾分鐘,他閉上了眼睛。現在的他十分疲倦,但由於緊張根本無法入睡。這才是此次使命最糟糕的部分:恐懼與厭倦相互交織,在漫長的等待中將他吞噬。置身此地,沒有手表,他已經學會了接受延誤與等待,但並不能像阿富汗人那樣在等待中泰然自若。他不禁想象著各種可能將安納托利牽絆住的意外災難。要是他意外踩到了蘇聯人的反步兵地雷,炸斷了某只腳,那將是何等諷刺。事實上,這種地雷傷及的牲畜遠多於人,不過威力還是一樣大:失去一頭牛對於一個阿富汗家庭來說,就如同家宅被炸、全家人皆在屋中一樣致命。現在再見到裝著粗糙木腿的牛或山羊,讓-皮埃爾可笑不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