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五獅河的河水向來沒有暖意。不過此刻,當塵日將近,在柔和的空氣中,女人們來到專屬於她們的河岸沐浴時,那水倒也少了幾分寒氣。清冷的河水不禁令簡牙齒打戰,她和其他人一道下水,隨著越走越深,她的裙子也越提越高,一直提到腰際的位置,然後開始清洗:經過長久以來的練習,簡已經掌握了阿富汗人這種獨特的洗澡方式——不脫衣服也可以清洗全身。

洗完澡簡上了岸,哆哆嗦嗦地站在薩哈拉身邊。薩哈拉還在水塘裏洗頭發,水花噼噼啪啪四處飛濺,同時還不忘嘰嘰喳喳地與別人交談。她再次把頭浸在水裏,然後伸手去拿毛巾。她在沙地上的一處空洞裏來回摸索,然而毛巾不在那兒。“我的毛巾呢?”她喊道,“我明明放在這個洞裏的,是誰偷走了?”

簡從薩哈拉身後拾起毛巾,說道:“在這兒呢,你放錯洞了。”

“毛拉的老婆也是這麽說的!”薩哈拉大喊,其他人聽了都尖聲大笑起來。

村裏的婦女已經接受了簡,把她當成其中一分子。隨著香塔爾的出生,最後的一絲謹慎與顧忌也已消失,似乎生育證明了簡畢竟只是個普通的女人,跟她們一樣。河邊談話的內容異常直白——也許是因為孩子們已留給年長的姐妹或長輩照看,但更有可能是因為薩哈拉。那嘹亮的嗓音、靈動的雙眼、富有活力又略帶沙啞的聲音讓她成為了這裏的焦點。毫無疑問,正因為一天到晚都要收斂天性,此刻的她在這裏更是倍加奔放。薩哈拉開玩笑有時不免粗俗,簡從未見任何一個阿富汗人敢這樣做——無論男女。而她那些略帶下流的言論和帶有雙關語義的笑話總能為嚴肅的討論創造契機。簡也因此有機會將傍晚的沐浴時間變為即興的健康教育課堂。盡管班達的婦女更關心的是如何生孩子,而非如何避免生孩子,避孕這個話題仍然廣受歡迎。然而,對於避孕,人群中仍有一些贊同之聲,簡總是對此加以鼓勵。她極力向大家說明,如果隔兩年再懷下一胎,母親可以更好地喂養和照料自己的孩子,效果遠比每十二到十五個月就懷一次孕要好得多。昨天大家聊到月經周期,顯然,阿富汗婦女認為,懷孕的最佳時間剛好在月經前後不久的幾天。簡告訴大家:一般是從第十二天到第十六天,而大家似乎也接受了這一觀點。不過簡還是懷疑,她們覺得自己弄錯了,只是出於禮貌,沒有明說罷了。

今天的氣氛十分活躍。最近的一批巴基斯坦護送隊即將歸來。男人們會帶些稀罕的小東西回來——圍巾、橘子、塑料手鐲,當然,還有最為重要的槍支、彈藥、炸藥作戰時之用。

薩哈拉的丈夫,也就是接生婆拉比亞的兒子之一,艾哈邁德·古爾是隊裏的領袖,而薩哈拉顯然十分期待再次見到丈夫。兩人在一起時就像其他阿富汗夫婦一樣:薩哈拉低聲下氣,對丈夫唯命是從,而艾哈邁德通常顯得威嚴傲慢。不過,看著他們注視彼此的眼神簡就知道,兩人深愛彼此。薩哈拉說話的語氣中也可以聽出,兩人的夫妻生活十分活躍。今天的薩哈拉被欲望折磨得近乎發狂,猛力拿毛巾摩挲著把頭發擦幹。簡很理解她的感受:她自己有時也有這種感覺。毫無疑問,她之所以能與薩哈拉成為朋友是因為都在對方身上發現了相同的特質。

一接觸到那溫暖而幹燥的空氣,簡的皮膚立馬變幹。此時正值盛夏,每一天都是漫長而燥熱。好天氣最多也就再持續一兩個月,之後便是嚴寒。

薩哈拉依然沉迷於昨天的話題。她突然停下擦頭發的手,說道:“不管人們怎麽說,最好的懷孕方法就是夜夜做。”

哈利瑪表示贊同。她是穆罕默德·汗的妻子,有著一雙黑色的眼睛,面色陰郁。“要是不想懷孕,只有一個方法,那就是永遠別做。”她有四個孩子,只有穆薩一個是男孩。當聽說簡也沒有辦法提高生兒子的概率,哈利瑪非常失望。

薩哈拉問:“可你丈夫參加護送隊,一走就是六個星期。現在他回來了,你打算跟他怎麽說?”

簡說:“像毛拉的老婆一樣,塞到別的洞裏。”

薩哈拉一陣大笑,簡也笑了。這種避孕技巧可不是巴黎速成班上學來的。不過,現代先進技術要真正傳播到五獅谷還有待時日,所以只能靠土方法了——也許再加上一點點教育推動。

話題轉向了收成。五獅谷遍地都是金色的小麥和多芒的大麥,不過大多數都只能爛在地裏,多數年輕人都忙著打仗,而年紀大的又發現趁夜收割速度太慢。到了夏末,家家戶戶都會把自家一袋袋的面粉、一籃籃的幹果盤點一番,數數雞仔和山羊,看看家中積蓄,盤算一下肉蛋將如何短缺,再預計一下今冬大米和酸奶的價格;很多人會帶幾件家裏的值錢之物,翻山越嶺到巴基斯坦的難民營安家,雜貨店老板是這樣,同時還有數百萬阿富汗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