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第4/7頁)

讓-皮埃爾用達裏語喊道:“請進。”

來的是穆罕默德·汗。簡恨不得馬上告訴穆罕默德自己對他、對全村的男人是怎樣的看法,可當留意到那張俊俏的面孔上一臉嚴峻,簡還是猶豫了。這一次,他幾乎沒有看她。“護送隊中了埋伏,”穆罕默德開門見山,“我們損失了二十七個人——所有的物資都沒了。”

簡痛苦地閉上了眼睛。第一次來到五獅谷時,她就是與一支護送隊同行。她不禁想象著遇襲的場景:月光下,一隊棕色皮膚的男人牽著瘦馬,組成一條不規則的隊列,行進在狹窄幽暗的山谷中亂世叢生的小徑上;螺旋槳的聲音忽然想起,越來越大;閃光,手榴彈,掃射的機關槍;敵人試圖占領貧瘠的山坡,眾人一片慌亂;隊員們絕望地對著毫發無傷的直升機開火;最後,是傷者的喊聲和垂死之人的哀鳴。

她突然想到薩哈拉:她丈夫也參加了護送隊。“那……那艾哈邁德·古爾呢?”

“他活著回來了。”

“哦,謝天謝地。”簡松了一口氣。

“但他受了傷。”

“村裏有人犧牲嗎?”

“沒有。班達還算走運。我的兄弟馬杜拉平安無事,毛拉的弟弟阿力山·卡裏姆也沒事。另外還有三個人幸存下來,其中兩個受了傷。”

讓-皮埃爾說:“我馬上就來。”他到了前屋——也就是以前的店鋪、後來的診所、現在的醫藥儲藏室。

簡把香塔爾放進角落裏的臨時搖籃,匆忙收拾了一下。讓-皮埃爾可能需要她的協助,如果不需要,至少薩哈拉需要朋友的安慰。

穆罕默德說:“我們幾乎沒有彈藥。”

簡對此並不惋惜。戰爭令她厭惡,如果反抗軍迫於無奈,必須暫時停止殺害那些思念故鄉的年輕蘇聯士兵,她絲毫也不會為此難過。

穆罕默德繼續道:“一年內,我們損失了四批物資,只有三批帶了回來。”

“蘇聯人是怎麽找到的?”簡問。

讓-皮埃爾在外屋一直關注著談話,他通過敞開的屋門高聲說道:“一定是通過直升機低空飛行,甚至可能通過衛星拍攝加強了監控。”

穆罕默德搖搖頭:“是普什圖人出賣了我們。”

這也有可能,簡想。一路途經的村莊裏,很多人視護送隊為招來蘇聯人襲擊的禍患,所以也不難預見,有些村民為了自保,便將護送隊的行蹤告訴了蘇聯人——不過,簡想不出他們是如何把信息送到的。

她想到自己對護送隊的期望。她曾要求增加抗生素、注射針頭,尤其是消毒紗布的供給。讓-皮埃爾開了一張長長的藥單。“自由醫生組織”在巴基斯坦西北部城市白沙瓦有一個聯絡員,遊擊隊就是在那裏購買武器。他興許能在本地弄到基本供給,但是藥物要從西歐空運過來。真是耽誤時間。補充品可能要幾個月才能運到。在簡看來,這種損失可比彈藥損失大多了。

讓-皮埃爾拿著打好的包返回。三人來到漆黑的院裏。簡停下來,告訴法拉如何給香塔爾換尿布,接著跟著兩個男人匆匆離開。

她在即將到達清真寺時追上了他們。這座清真寺並無特別之處,與休閑雜志上關於伊斯蘭文化的描述不同,這裏既沒有絢麗的色彩,也沒有精美的裝飾。它是一幢開放式建築,屋頂由石柱支撐,簡覺得它像個光彩照人的公共汽車站,或者是某幢被毀殖民建築的遊廊。建築中部由一條拱道貫穿,由此通向一處有圍墻的院子。村民們對此處都懷著些許敬意,在那裏祈禱,同時也經常作為會議大廳、市場、學校和客棧使用。今晚,這裏則變成了醫院。

石柱鉤子上掛著的油燈將這棟遊廊似的建築照亮。村民們在拱道左邊湊成一群。他們沉默寡言,很多婦女在輕聲啜泣,同時可以聽到兩個男人的聲音,一問一答。人群中閃出一條路,使讓-皮埃爾、穆罕默德和簡通過。

六個遭遇突襲的幸存者在夯實的土質地面上擠作一團。三個沒受傷的半蹲著,頭上依舊帶著奇特拉裏小圓帽,一個個蓬頭垢面,垂頭喪氣,筋疲力盡。簡認出了馬杜拉·汗——他簡直就是哥哥年輕的翻版;還有阿力山·卡裏姆,比他那位毛拉哥哥瘦一圈,不過也是一臉奸邪。兩位傷者後背靠墻坐在地上,一個的頭上纏著汙穢不堪的血繃帶,另一個的一條手臂用臨時的繃帶吊著。這兩個人簡都不認識,她下意識估了一下傷情,乍看上去傷勢不重。

第三位傷者——艾哈邁德·古爾平躺在由兩條木棍和一床毯子做成的擔架上。他雙目緊閉,皮膚發灰。妻子薩哈拉蹲在他身邊,讓他的頭枕著自己的大腿,並不時撫摸他的頭發,悄然流著淚。簡看不到他的傷口,但能看出肯定傷得不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