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麥斯頓與燭光(第3/4頁)

他並不在乎,他就是他媽的一點兒也不在乎。當然,他感到吃驚。吃驚的是他離失控只差那麽一小步。面談對史邁利而言是家常便飯,很早之前他就已經自認能夠勝任一切形式的面談:訓導的、學術的、醫學的以及宗教的。他的內在天性厭惡所有面談的目的,憎恨它們帶來壓迫式的親密以及不可逃避的現實。他憶起當初在誇格利諾餐廳跟安恩所吃的一頓激動人心的晚餐,那時他已經跟她闡述了利用變色龍—穿山甲系統能夠擊垮面談審問官的絕技。

他們那天享用的是燭光晚餐;雪白的肌膚與珍珠——他們正喝著白蘭地——安恩的眼睛大而水潤,而且只為他一個人綻放;史邁利出色地扮演著情人的角色;安恩愛著他,且為兩人的和諧感到滿心歡愉。

“……所以呢,我首先要學會當一只變色龍。”

“你是說你就坐在那裏打嗝,你這只粗魯的蛤蟆?”

“不是,這說的是顏色問題。變色龍會變色的。”

“變色龍當然會變色啦。它們坐在綠葉上就變綠色。你也會變綠色嗎,蛤蟆哥?”

他的手指在她的指尖輕輕躍動。“我在講解史邁利應對無禮審問官的獨門變色龍—穿山甲技巧時,小騷鬼,你聽著就是了。”她的臉幾乎要貼到他臉上,眼睛裏流露出滿滿的愛慕。

“這個技巧基於一個理論,那就是審問官最愛他們自己,這樣的話他們就會被自己的形象吸引。所以你要精準地表現出審問官交際、性情、政治和智力等方面的顏色。

“蛤蟆哥你真自負。不過呢,當情人還算聰明。”

“別打岔。有時候,這種方法對那些腦子不好使或滿肚歪心思的審問官是沒有用的。這樣的話,就需要當一只穿山甲了。”

“那就是要披甲上陣了,蛤蟆哥?”

“不,是要將他們放在一個不適宜的位置上,使得你比他們優越。我曾等著一個退休的主教為我行堅振禮。他就只有我這個教徒,我受用著為整個教區半個假期所準備的充分指引。但是,通過凝視主教的臉,想像它在我的目光下會長出厚厚的皮毛來,我就能保持住自己的優越地位。從那時候起,這個技能一直在增強。我能夠把他變成一只猿猴,將他卡在上下活動的推拉窗裏面,讓他光溜溜地出現在共濟會的宴會上,判他的罪,讓他跟蛇一樣,肚皮貼在地上走路……”

“蛤蟆情人使壞了。”

情況就是如此。但最近他跟麥斯頓交談時,這種超然的技能已經消失得無影無蹤了;他實在陷得太深了。當麥斯頓使出第一招的時候,史邁利已然過分厭倦,疲於一決高下了。他假定艾爾薩·芬南殺了自己的丈夫,而且有充分的理由,這樣整件事就不再讓他發愁,問題也不復存在;懷疑、經驗、感覺、常識——但這些對麥斯頓而言都不足以構成事實。文件是事實,部長是事實,內政大臣更是鐵打的事實。與政策相左時,軍情局是不會為了一名官員的模糊印象而自找麻煩的。

史邁利感覺極度倦怠,身心俱疲。他緩慢地開車回家。晚餐就在外面解決吧。吃點特別的。而現在不過是午餐時間——以前他會乘坐漢薩號,由海路穿過俄羅斯大陸去追尋歐利裏爾斯來度過下午。那就到誇格利諾餐廳吃晚飯好了,孤身一人給成功的兇手敬個酒,也許就是敬艾爾薩,感謝她用薩姆·芬南34的生命終結了喬治·史邁利的職業生涯。

他想起得去斯隆街取洗好的衣服,完事後他拐到傍水街,在離自家停車位三座房子的地方找位置停車。他端著洗衣房褐色的紙包下了車,艱難地把車門鎖上後,習慣性地繞了個圈,拉了一下另一側的門把手。小雨還在下著。又有人把車子停在他家外面,這讓他很不快。謝天謝地查普爾太太把她臥室的窗給關上了,不然這雨就會……

他突然警覺起來。有什麽東西晃到了會客廳。一道光,一抹陰影,一個人形;一定有什麽東西,他很確定。這是視覺還是直覺?這會否是諜報專業的潛在技能向自己發出了通告?某些敏銳的感覺與神經,某種幽微的洞察力現在正對他作出警示,而他聽從了這些警示。

沒有多想,他把鑰匙放回外套口袋裏,邁上台階,走到自家前門,然後按下了門鈴。

回聲尖利地在屋內振蕩。沉靜了一小會兒,史邁利便能聽到腳步聲由遠及近,堅定而自信地沖著門口走來。解開門鏈的呱啦聲,拔掉英格索爾牌門栓的哢噠聲過後,大門幹凈利落地打開了。

史邁利從來沒有見過他。高挑,白皙,英俊,大約三十五歲。淺灰色套裝,白色襯衣,銀色領帶——渾然外交官打扮35。德國人或是瑞典人。左手若無其事地插在夾克口袋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