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麥斯頓與燭光(第2/4頁)

史邁利在回答前猶豫了一番。他就知道這一幕會出現。

“有。我從芬南太太那裏得知,她丈夫在面談之後心情很差。”麥斯頓也許同樣聽過了整個故事。“這件事讓他心神不寧,之後連覺都睡不成。她只好給他鎮靜劑。她覺得芬南跟我面談之後反應激烈,正好和那遺書相符。”他停了一分鐘,在麥斯頓面前一臉蠢相地眨巴著眼睛。“我想說的是,我不相信她說的話。我不相信芬南寫了那封遺書,或者他會有求死的念頭。”他轉向麥斯頓。“我們不能簡單地把這些前後矛盾的事情忽略掉。還有一點,”他繼續進逼,“雖然我還沒找專家比對,但那封匿名信跟芬南的遺書是有相似點的。兩封信的字體看起來是一樣的。我知道這聽起來很荒謬,但事實就擺在眼前。我們一定要讓警方介入——告訴他們真相。”

“真相?”麥斯頓應道。“什麽真相?假設她確實撒謊了——從各個方面看,她都是一個怪人,又是外國人又是猶太人什麽的。鬼知道她的思維能夠岔到哪裏去啊?我聽說她在戰時吃過不少苦頭,被迫害,被虐待過。她可能覺得你是壓迫者,是審判官。她發現你別有所圖,心裏一慌,就把腦子裏想到的第一句大話說了出來。這樣她就是兇手了?”

“那為什麽芬南會打那通電話呢?他又幹嗎要給自己泡飲料呢?”

“這誰知道啊?”麥斯頓的聲音這時候更為洪亮,更具說服力了。“不管是你還是我,史邁利,都沒有走上自我毀滅這條可怕的道路,誰又能夠說出到底那時候我們腦子裏的最後一個念頭會是什麽?而芬南的又會是什麽呢?他看到自己的職業生涯已經沒戲了,他的生活已經沒有任何意義。難道他就不會有那麽一瞬間感到脆弱或者猶豫,於是就想去聽聽另外一個人的聲音,在臨死之前再次感受一下跟人打交道時的溫暖嗎?這樣說可能是無憑無據、多愁善感的;但是,一個精神這麽緊張、心緒這麽不寧的人,自殺了也不奇怪啊。”

史邁利不得不暗地叫聲好——這場演說非常棒,每次在這種情況下他都不是麥斯頓的對手。突然,他感到自己心裏由挫敗感帶來的恐慌迅速上湧,超過了可以忍耐的界限。伴隨恐慌而來的是一股無法抑制的暴怒,這個一把年紀還要擠出恰如其分的微笑,還要故作姿態溜須拍馬、面目可憎的娘娘腔。恐慌與暴怒忽地一並井噴,淹過他的胸膛,溢滿他整個身體。他的臉火紅發熱,眼鏡變得模糊不清,淚水湧到眼裏,這讓他的屈辱感又添一層。

上天見憐,麥斯頓光顧著說,並沒有意識到他的窘況:“你不能光憑這點就指望我會跟內政大臣說,警方推斷的結論是錯的;我們跟警察的交流聯絡有多貧乏你是知道的。換句話說,我們知道你懷疑的是什麽,簡單說來,就是芬南昨晚的行為不像是要尋死的。他老婆很顯然是跟你扯謊了。對於這些,訓練有素的警探已經跟我們說了,死亡現場沒有什麽可疑的,而且我們還有芬南太太的陳詞,她老公的確是被面談搞得情緒不安的。我很抱歉,史邁利,但情況就是這麽個情況。”

接下去誰都沒有吭聲。史邁利漸漸平復了心情,在這個過程中他麻木遲鈍、無法開口。他雙眼朦朧地凝視著前方,那爬滿皺紋的松垂老臉仍在發紅,他的嘴唇松弛蠢鈍。麥斯頓等著他張口說話,但他感覺疲累,忽然間完全喪失了興趣。他看都不看麥斯頓一眼,起身便走了出去。

他回到自己的辦公室,在桌子前坐了下來。他機械地翻檢著自己的文件。他的收件盤裏沒什麽東西——幾份辦公室通告以及一封私人信件,寫著寄給國防部的G.史邁利先生。筆跡並不熟悉。他拆開信讀起來。

親愛的史邁利:

事關重大,明天我得跟你在馬洛33的肯普利特·安格勒酒店共進午餐。一點鐘,請盡可能抽空來見我。我得跟你說件事。

你的,

塞繆爾·芬南

這封信是手寫的,落款日期是前一天,也就是1月3日,星期二。在白廳蓋上郵戳的時間是傍晚六點。

他呆呆地看了好幾分鐘,僵直地把信件拿在身前,把頭朝左邊歪著。接下來他把信放下,打開辦公桌的一個抽屜,取出一張幹凈的白紙。他給麥斯頓寫了一封簡短的辭職信,並用別針附上芬南的邀請信。他把信留在寄件盤中,按鈴叫一名秘書過來,自己則直接往電梯走去。跟往常一樣,電梯會因為前台的茶點車而堵在地下室,等了一會兒後,他開始步行下樓。走到一半他想起雨衣以及一些零碎物件忘在辦公室了。算了,他想,他們會寄過來的。

到了停車場,他坐在自己的車裏,直勾勾地盯著濕漉漉的擋風玻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