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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翻過了這一座山,就可以看到某某金屬鑄造廠,巴雷。在你左手邊那個破爛的水泥建築物是一個集體農場。”

“太好了!”巴雷說,“太美妙了!今天真是太棒了!”

安娜已經把她的蠟筆都倒了出來,攤在大腿上。她發現如果用口水把蠟筆的筆尖舔一舔,再畫在紙上,就會留下像漆一樣的痕跡。塞吉催著她趕快把它們裝回盒子裏去。巴雷為了讓這兩個小孩維持和平,就在他的圖畫本子上畫了一只動物,讓她去著色;但是,莫斯科的道路表面顛簸不平,好像有意要跟他們這兩位拿畫筆的人過不去。

“不是綠色的,你這個傻孩子!”他告訴了她,“有誰看見過綠色的牛?卡佳,你的女兒以為牛是綠色的。”

“噢,安娜完全是脫離了現實!”卡佳大聲笑著說,並且轉過頭去看安娜。安娜則對著巴雷吃吃笑著。

車子裏,馬特維不停地自言自語聲、安娜開懷的笑聲和塞吉無奈的感嘆聲交織成一片。伴隨著他們的,是引擎痛苦的隆隆聲。車子裏,除了自己的聲音以外,誰也聽不清別人的話了。突然,他們轉離了道路,越過一片綠油油的草地,直上一個連路都找不到的山坡。卡佳和孩子們都放聲大笑,馬特維則一手抓緊了他的帽子,另一手抓緊了他的煙鬥。

“你明白嗎?”卡佳硬是在喧鬧中扯起嗓門大聲道,好像是和情人在一個問題上經過了很久的爭論之後,終於證明了她的觀點是對的一樣。“在蘇聯,你高興去哪兒就去哪兒,只要你不侵犯到那些百萬富翁和政府官員的土地。”

他們在喧鬧聲中沖上了一座山丘,又紮進一個低窪的草叢中,但很快又從那裏爬上了一條小路,像是狂風巨浪中勇敢地與風浪對抗的一葉小帆船。小路邊上有一條小溪。小溪流進了一片樺樹林,小路也就跟著它一直延伸進去。卡佳讓車慢慢開。他們獨個兒在天堂裏。伴著他們的,也只有那一條通往水壩的小溪和河邊可供野餐的青草地。草地上空間寬廣,足夠讓他們玩“拉普達”球。於是他們從後車廂中拿出球和棍子,大家站成了圓形,一個人滾球,另外一個人撿球。

很快地,大家就都看得出來,安娜其實並不想玩“拉普達”球。她要的是趕快結束,好坐下來,邊吃午餐,邊纏著巴雷。但是“軍人”塞吉是個老實人,而“水手”馬特維是個熱心人。卡佳一邊把野餐布攤開在地上,一邊對他講“拉普達”球在西方文化發展過程中一些不為人知的重要性。

“馬特維對我振振有詞地說,它一定是美國棒球和你們英國板球的前身。他相信這是由俄國的移民引進英國的。我非常清楚他也一定相信它是彼得大帝發明的。”

“如果這是事實,這也就是這個帝國的致命傷了!”巴雷神色凝重地說。

躺在草地上的馬特維仍然一邊吐著煙圈,一邊口中不停地說著。他那藍色的眼睛徜徉在列寧格勒過去的光榮歷史裏,流露出一種慷慨激昂的英雄氣概。但是坐在他身旁的卡佳,也只把這位叔叔當做一個關不掉的收音機而已。她專挑他話裏的毛病,其他的則一概充耳不聞。她走過草地,爬上車子,關上車門,旋即又走了出來,手上拎著一個油布袋,油布袋裏裝著午餐。三明治是用報紙包起來的,她準備了肉片、冷雞肉和肉派做午餐,還有用鹽腌的黃瓜、煎得很老的蛋和幾瓶啤酒。巴雷則帶了幾瓶威士忌,馬特維熱情地舉杯向某位已故的君王敬酒,也許是彼得大帝吧!

塞吉站在河邊,用他手中的網撈魚。卡佳向大家解釋說,塞吉的夢想是從水中抓起一條魚,並且煮給大家吃。安娜正在畫畫,她故意斜放她的作品好讓大家欣賞。她希望能給巴雷一幅她的自畫像,掛在他倫敦的房間內。

“她在問你結婚了嗎?”卡佳拗不過女兒一再的要求,向巴雷問道。

“沒有,目前沒有,但我一直都是有求必應的。”

安娜又問了另一個問題,但是卡佳聽了之後臉馬上就紅了起來,斥責了女兒一頓。馬特維完成效忠義務之後就躺了下來,把帽子蓋在眼睛上,說一些只有老天才聽得懂的話。不過,不管他說些什麽,他總是能在那兒自得其樂的。

“不久他就會開始說列寧格勒被圍困的歷史了。”卡佳帶著濃濃的笑意說著。

她停頓了一下,看了看巴雷。她的意思是在說:“現在,我們可以談事情了。”

運貨車正要離開,它也該離開了。巴雷越過她的肩頭看著它有好一會兒了。他對這輛車一直沒什麽好感,總希望它不但能夠友好一點,而且更能識相一些,早點離開他們,讓他們不再受到幹擾。它的兩側窗戶都布滿了黑黑的塵埃。感謝上蒼,它終於拖著嘈雜的步伐上了路,也拖著嘈雜的步伐離開了他們的視線和他們的心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