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第3/11頁)

“我們覺得他非常棒,”巴雷說,“他是世界級的作家,是一顆巨星。”

“你們為什麽這麽認為?”這男子就像是要挑起一場沖突似的問道。

巴雷倒是不為所動,別管他並不是完全相信帕斯捷爾納克是一位被人稱誇的天才。別管這個。事實上,他認為帕斯捷爾納克被人恭維得太過分了。但那是出版家的意見,而眼前則將有一場戰爭。

“我們推崇他的天才和成就,”巴雷答道,“我們也景仰他的人道精神。我們尊重他的家人和他的文化。此外,我們也佩服他在一群豺狼般的官僚環伺之下還能深入俄國人的心,而那些禽獸也許就是今天派飛機來幹擾我們的同一批人。”

“你能否背誦出他寫的文章?”那位年輕人問道。

巴雷解釋給我們聽,說他就是有這樣的記憶力。“我背誦他的諾貝爾得獎演說的第一段給他聽。我想,在經歷了那段嘈雜的飛機聲之後,這應當是很恰當的。”

“現在念給我們聽,好嗎?”克萊福說,好像凡事都需要經過他檢查似的。

巴雷低聲背著,在我聽來,我想也許他真是個很害羞的人。

我像欄中的一個怪物被趕逐

被朋友、自由和太陽

但是趕我的獵人已經占盡上風

我已無路可逃

那位年輕人在傾聽的時候,燃著的香煙照著他眉頭深鎖的臉。巴雷說,一時之間,他真擔心會不會有一場風暴平地而起,應了歐利方所懼怕的。

“如果你對帕斯捷爾納克尊崇若此,何妨來見見我的一些朋友?”這位年輕人建議,“我們是本地的作家,有一棟別墅。能夠與傑出的英國出版家們談談,我們覺得非常榮幸。”

光是聽了他前半段話,就足以讓歐利方得了嚴重的潛水員病。巴雷說,巨無霸對接受陌生俄國人的邀請知之甚多。在這一方面,他是個專家。他知道他們會怎樣設計來陷害你,用藥來迷你,用一些你羞於示人的照片來威脅你,要你辭去你的董事職務,放棄你封侯封爵的機會。此時,他正在斡旋一個與全蘇版權協會聯手出版的大計劃,最忌被公司發現他有任何不軌的行為。歐利方當那年輕人是個聾子,把這些顧慮低聲地說給巴雷聽。

“不管怎樣,”歐利方帶著勝利的語調說,“現在下雨了。我們拿這車子怎麽辦?”歐利方看了一下他的表。那位叫馬格達的女孩則望著地下,而那個小夥子艾默利看了看馬格達,心裏想:在莫斯科星期六的下午要做壞事可有的是機會呢!但是巴雷他可不這麽想。他又看了看眼前這位陌生人,決定不惡人之所惡。他對那女孩或高官厚祿都沒有興趣,於是下定決心,寧願跟一些俄國浪女一道被拍下照片,也不願邀寵於這位巨無霸歐利方。於是乎他便讓他們搭上了巨無霸的車子,揮別他而去,他和那位陌生人一同留在原處。

“他叫列斯丹諾夫,”巴雷突然間打斷了他自己的話,向著沉靜的房間宣布,“我想起這位年輕人的名字來了!列斯丹諾夫,他是一位劇作家,負責一家劇院,但沒法上演他自己寫的劇本。”

沃爾特此時脫口而出,他那高亢的聲音瞬時打破了室內的平靜。“我的老兄!維塔利·列斯丹諾夫是現代的英雄。五個星期以前,他才剛剛在莫斯科上演了三出獨幕劇,大家都對這幾出劇報以最熱烈的期望。這並非因為他是個異議分子,所以我們就胡亂捧他。”

打從見到他以來,這是我第一次看見巴雷的臉上出現了真心的喜悅。我立即有一種感覺——這才是真正的他,直到現在才撥雲見日。“啊!這真是太好了!”他以一種像是能分享別人成功喜悅的口氣說著,“這真是太好了!維塔利需要的就是這種鼓勵。謝謝你告訴我!”他說話的樣子看起來還不到他實際年齡的一半。

接著,他的神色再次黯然,又開始啜飲起他的威士忌。“我們都在那兒,”他語氣含混地低述,“人越多越好。請來見見我的表弟。請用一個香腸卷。”但是我留意到他的眼神,就像他說的話一樣,是從很遠的地方傳來的,似乎他也看得出前面將有一段難熬的考驗。

我沿著桌子看過去,那邊的鮑勃正在微笑。我想即使他馬上就要進棺材了,他還是會照樣保持這副笑容。不過,他的笑容裏也始終帶有老童子軍的那種誠懇。我也看到克萊福的側臉,就像斧頭般的銳利,也像斧頭般高深難測。沃爾特則一刻也沒有安靜過,他那聰明的腦袋已經歸位,側頭對著華麗的天花板嬉笑,額頭上冒著汗,手指尖還揪著食指上的一小撮毛。再看看奈德這位首領,這位既能幹又神通廣大的奈德,這位精通各種語言,又兼戰士、實幹家、軍師的奈德。他從一開始就坐著凝神傾聽,隨時注意會議的進展。看著他,我就想到有些人因他們自己過於忠誠而苦,總有一天,這些人會發現他們無事可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