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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要的是,巴雷解釋道,那天他們碰巧遇上了一大群被解放的群眾。他說在過去,無論他何時到那裏,看到的都是一片荒涼的景象,只有被籬笆圍起來的墳墓和一些醜裏巴怪的樹木,但九月的那個星期天,空氣中充滿了難得一聞的自由氣味。帕斯捷爾納克的墳前約有兩百位讀者站在那裏憑吊,即使是他們離去時,憑吊的人數還是有增無減。各種各樣的人都有。墳的周圍長滿了及膝的青草,不斷有人擺上供品,鮮花從大家的頭頂傳到墳前堆成了一堆。然後有人開始朗誦了。一個年輕男子朗誦詩,而一個較大的女子誦讀散文。讀了一段時間之後,突然有一架小飛機在我們頭頂上低飛而過,吵得我們什麽都聽不到。它卻去而復返,始終在頭頂盤旋。

“汪!汪!”巴雷叫道,他長長的手臂在空中前後地揮舞著,甚至還捏著鼻子發出厭惡的聲音。

但是,連雨水都無法澆熄大家的熱情,更何況是那架飛機!有人唱起歌來,其他人隨之唱和著。最後,這架飛機還是離開了。有人想,它大概是沒油了,所以不得不飛走。但其實不是這樣的,完全不是。巴雷說,一點也不是。你會覺得它是被大家唱的歌給趕走的。

歌聲越來越強,越來越深沉,也越來越神秘。巴雷只懂得三個俄語單詞,其他的則一竅不通。但即使有這語言上的障礙,他們還是齊聲高歌,那個叫馬格達的女孩哭得連眼睛都快要掉出來。歐利方雖然喉嚨都唱啞了,但下山的時候,還對著天向上帝宣誓,說他要把帕斯捷爾納克所寫的每一個字都印出來,不只是已經拍成電影的那些,還有他所寫的一點一滴。並且也說當他回到他那華麗的城堡之後,要自掏腰包來辦成此事。

“巨無霸就是有股熱心腸!”巴雷松了口氣而露齒一笑地解釋著,並且轉過頭來面向我們這堆聽眾,但主要是對著奈德。“有時那些情緒會延續好幾分鐘!”然後他停頓了一下,又皺起眉頭,摘下那副怪異的圓框眼鏡,仿佛如釋重負。他一一望著每個人,似乎是為了提醒自己所站的立場。

他們最後下山了,大家仍然哭得淚流滿面。此時,同一個小個子的蘇聯男子走了過來,口中叼著一根香煙,用英文問巴雷說他們是不是美國人。

又一次,克萊福搶在前頭發問,他的頭慢慢地擡了起來,用銳利得像刀鋒一樣的語調問道:“同一個蘇聯男子!什麽同一個蘇聯男子?你從來沒有說過呀!”

被克萊福很不愉快地打斷後,巴雷不高興地把頭擡了起來。“他就是那位朗讀者,那位在帕斯捷爾納克墳前讀詩的家夥。他問我們是不是美國人。我說不是,感謝上蒼,我們是英國人。”

此時我注意到了,並且,我想大家也都注意到了,此時巴雷被指定作他們那一群人的發言人,而非歐利方、艾默利,或那位叫馬格達的女孩。

巴雷已經可以隨心所欲地扮演各個說話的角色了,他的耳朵跟八哥一樣靈敏。當他扮演那位年輕男子的時候,話中流露出一絲俄國口音。而在扮演歐利方時,他也能讓你聽出說話的是個蘇格蘭人。他模仿別人說話,就好像說話者根本就不是他本人。

“你們是作家?”巴雷學著那位男子的口音問道。

“不是,我們只是出版商而已。”巴雷此次以自己說話的口音回答。

“是英國的出版商嗎?”

“我們到這兒來參加莫斯科書展。我經營的是一家小書店,書店名叫阿伯克洛比暨布萊爾公司。這位是陸普書店的董事長,他是個非常有錢的家夥,有一天他會封爵的。他有金卡,也有酒吧,對吧!巨無霸?”

歐利方向巴雷抗議,說他話說得太多了。但這位年輕人要聽的還不只這麽多。

“恕我冒昧,請問你們在帕斯捷爾納克的墳前做些什麽?”那位年輕人問道。

“我們只是看看,”歐利方又插嘴道,“只是隨便看看而已。我們看到了一群人,然後走上前去看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沒什麽,我們走吧!”

但是巴雷一點都不想走。他被歐利方的態度搞得有點兒生氣。他說,他不是來這兒看一位肥胖的蘇格蘭人拒絕回答一位營養不良的蘇聯陌生人的。

“我們在此做的,與大家做的沒什麽兩樣,”巴雷回答他,“我們只是在向一位偉大的作家致敬。我們也喜歡你的朗誦,非常感人,你做得非常好。”

“你也崇拜鮑裏斯·帕斯捷爾納克嗎?”那位年輕人問道。

歐利方這一偉大的民權領袖,此時又再一次板起臉孔,粗魯地對他說:“我們沒有資格評論帕斯捷爾納克或任何其他的蘇聯作家。我們在這兒是作客,純粹是作客而已。我們對蘇聯的內政沒有任何意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