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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又往下看第三本筆記。這本筆記書寫得與第二本一樣整齊,一樣用心,不過編排的方式倒像是一種數學日志,裏面有日期、數字,還有公式以及一再出現的“錯誤”這個詞,而且經常加底線或標以驚嘆號。突然間,尼基的注意力被一行字給牢牢吸引住。作者那些摸不著邊的術語倏然結束,那些哲學語句和有別致注解的草圖也突然告終,紙面突然呈現出誇示般的清晰簡潔。

美國的戰略家可以高枕無憂了。他們的噩夢再也不可能實現。蘇維埃的武士倒臥在自己的盔甲中。就像你們英國一樣,他是個二等強權,他能發動戰爭,卻無力持續,也無力贏得戰爭,相信我。

尼基看到這兒就停下來,不再繼續。一種崇敬的感覺油然而生,伴隨著另一種強烈的自保本能,他告訴自己,已經打擾這座墳墓打擾得夠久了。於是將三本筆記疊在一塊,把橡皮圈給套了回去。“夠了!”他想。從此時此刻起,我管我自己的事,盡自己的本分——把這份手稿帶回我的第二祖國——英國,並且立即交給別名巴雷·斯科特·布萊爾的巴托洛梅先生。

“巴雷·布萊爾。”他一邊很詫異地想著,一邊打開了他的衣櫥,抽出他用來放置樣品的那個鋁制大手提箱。好啊,好啊,我們不時在想我們中間會不會窩藏著一個間諜,現在終於知道了。

尼基向我保證,說他可以保持絕對的冷靜。他骨子裏的英國人再一次地戰勝了另一位波蘭人。“巴雷能做,我也能,哈瑞,我就是這麽對自己說的。”有一陣子,當他指定要我聽他告解時,也對我說過同樣的話。有時,有人會要我聽他們傾訴,他們感覺到我並非屬實的那一部分,於是就對著那一部分談,仿佛那才是真實的我。

他擡起箱子放到床上,打開鎖,拿出兩件視聽套件。這兩樣東西在展覽會場曾遭蘇聯官方強行禁止播放。其中一件是附帶旁白的二十世紀圖說歷史集,結果被他們硬指是反蘇維埃政權的宣傳品;另一件是人體手冊,附帶有動感照片及健身運動卡帶,結果,那位官員色迷迷地看完了柔若無骨的緊身衣美女示範柔軟體操之後,居然判定它是色情影片。

那個歷史圖說卡帶集,是個看起來蠻體面的東西,外表就像大家在喝茶時讀的那種書,裏面有好多隔層,隔層中裝有卡式錄音帶、與錄音帶內容相同的書、進階詞匯卡片和筆記本等。尼基把這些東西都拿了出來,再把這三本筆記往每個隔層放了一放,結果發現沒有一個夠大。他決定把兩個隔層變作一個。他從盥洗用具袋裏取出一把指甲刀,坐了下來,把中間隔斷部分的鋼釘去掉。

“巴雷·布萊爾。”他一邊將指甲刀尖插進釘孔一邊想著。我早就應該猜到的,只是你看起來實在不像罷了。巴托洛梅·斯科特·布萊爾先生,阿伯克洛比暨布萊爾公司碩果僅存的繼承人——間諜。第一枚鋼釘已經松了。他小心翼翼地拔了出來。巴雷·布萊爾是那種即使在母親生日時,也不肯賣點東西給有錢人來挽救垂死的母親的人。而他竟是我們時常掛在嘴邊的“間諜”!尼基開始撬開第二根鋼釘。他最出風頭的是在兩年前貝爾格萊德書展時,用純伏特加酒把斯派基·摩根灌醉到桌底下,再和樂隊一起吹薩克斯。吹得太棒了,連警察都拍手了。間諜。紳士間諜。好啦!這兒有封你女人來的信,就像有一首童謠裏面所說的。

尼基拾起了那三本筆記往他預備好的空間裏頭塞,但仍然不夠大,必須再挖掉一個隔層。

假扮酒鬼,好!尼基的心思仍在巴雷身上打轉。扮傻瓜來愚弄我們!把家裏的錢都揮霍完了,祖傳的家業也浪蕩光了,僅僅靠著那些笨銀行在危急關頭拉你一把,對不對?!還有,你那場下棋的鬼把戲呢?如果尼基能一眼看穿它,也就罷了!一個醉醺醺的人怎麽可能在下棋的時候所向無敵呢?“哈瑞,可沒作弊喔!——如果他不是間諜,那會是什麽?”

三個隔層如今合而為一了。筆記本這會兒總算是塞進去了。隔層上方印著的“筆記”幾個字遺留在那兒。

“筆記。”尼基想像自己向那位什瑞米特耶夫機場的年輕海關人員解釋道,“筆記本,就是像上面寫的,學生用的筆記本,而這個隔層就是為了要裝這個筆記本呀!你手中的這幾本筆記就是一位學生的作業。我把這幾本筆記帶了來是作示範用的,而這些圖形呢?是……是社會經濟模式,是人口統計學的演變模式,是你們俄國人永遠學不會的統計學。你看到這個沒有,它叫做‘人體手冊’……”

尼基這番說辭可能會讓他輕松過關,也可能不會。到底過不過得了關就看那位海關人員聰明到什麽程度,也要看他們知道多少,還要看那天他們的太太有沒有給他們臉色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