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尼基被人拿來開玩笑,他心裏並不以為忤,反而與大夥兒一同叫鬧。“小子們!我就是你們所說的波蘭人,看你們誰敢來碰我?”他挺直了胸膛,叫起陣來。這就是他的方法,使大夥兒跟他一起笑鬧,而不會只嘲笑他。笑過之後,他會猛然從上衣口袋裏抽出一把梳子,弓著腰,借助於墻上的一幅照片或任何其他的光滑表面,把黑得發亮的頭發往後一梳。然後再用雙手把頭發撫得服服帖帖,準備重新有所動作。“那位在角落裏的俏佳人,現在輪到你了!”他會操著一口混雜著波蘭猶太人以及倫敦東區的口音開口道:“喂!甜心哪!與我共度良宵如何?”每五次當中,就有一次會成功。對尼基而言,這是挺不錯的回饋了,這種回饋讓他老是躍躍欲試。

但是今晚,尼基連嘗試的興致都沒有。腦子裏想的是,雖然這個星期他已竭盡了心力,但收獲卻少得可憐——就像他說給我聽的,只得到婊子的一吻而已。而這些日子以來的每一場展覽,不管是書展、有聲圖書展或其他什麽莫名其妙的展覽,都好像女人一樣,從他身上一點一點地挖走東西,令他有口難言。但得到的回報,又委實小之又小。他迫不及待地想坐明天的班機盡早回倫敦。如果這位身穿藍衣服的俄國姑娘在他收拾書本、預備堆出笑容加入大夥兒一同歡樂之前再不停止勾引他的話,他很可能就會以她的語言,說出一些令雙方一輩子都難堪的話來。

不消說,她準是俄國人。只有俄國女人才會帶著一個塑膠制的手提袋在手臂上晃蕩,隨時準備好,逮著了機會就大買一番,而不管那些袋子上的細繩是否承受得了。也只有俄國人會這麽好管閑事,貼著一個男人站著,檢查他的數字算對了沒有。也只有俄國人會在插嘴以前就先在嘴裏咕嚕個沒完。如果碰到一個這麽樣的男人,尼基總會想起父親系鞋帶的樣子;而如果碰上女人如此呢?那就是催他上床的信號了。

“對不起,先生,請問您是阿伯克洛比暨布萊爾公司的人嗎?”她問道。

“他們不在這兒,小姐。”尼基頭也不擡地回答。她是用英語問的,所以他也就用英語回答了,這是他慣用的方式。

“您是巴雷先生嗎?”

“我不叫巴雷,小姐。我姓藍道。”

“但這是巴雷先生的攤位呀!”

“這不是巴雷的攤位,這是我的攤位。阿伯克洛比暨布萊爾公司在隔壁。”

尼基仍然頭也不擡一下,只用鉛筆倒著指向左邊隔板的空攤位。這個攤位上高掛著一塊綠色金邊的板子,上書阿伯克洛比暨布萊爾公司的全名。

“但那個攤子是空的,一個人也沒有。”這女人說道,“昨天也是空的。”

“對的!對極了!”尼基帶著不屑的語調脫口而出,任何人聽了,都知道該摸著鼻子走了。他若無其事地回首於賬簿上,等待著這位藍衣可人兒知趣而退。明知自己態度無禮,她卻仍待在那兒不走,這就讓他更感到自己粗魯了。

“但還是請問您,斯科特·布萊爾在哪兒?人稱巴雷的人在哪兒?我有急事要當面告訴他。”

尼基此時對這位女子真是無名火冒三千丈。

“小姐!”他猛然擡起頭,兩眼直瞪著她道,“斯科特·布萊爾先生!人稱巴雷的就是他!他曠了職!也就是說,不請假就缺席!他的公司登記了一處攤位。斯科特·布萊爾是董事長、總經理兼總裁。總之,就我所知,他是該公司的終身獨裁者。不過,他不在他的攤位上……”現在,他已吸引了她的注意,而他的態度也軟化了下來。“小姐!我在此討飯碗,不是為巴雷·斯科特·布萊爾工作的。我只能說這麽多了。”

連珠炮似的說到這兒,他停頓下來。心中怒氣已消,代之而起的是一股溫柔的關懷。這位女士正在顫抖著,不單是握著袋子的手在抖,甚至連脖子也不停地戰栗著。她整齊的藍色上衣開有一道舊式花邊織成的領口。尼基可以看出這道領口如何貼著她的肌膚顫動,又注意到她的皮膚比花邊還要白。雖然如此,她嘴唇和下顎充滿了堅毅,她的表情也好像在命令著他。

“拜托!先生。您的心地一定很好,請您務必要幫我!”聽她的口氣,好像事情已經迫在眉睫了。

現在,尼基基於自己對女人的了解而感到有些自傲了。雖然他拿這一點來吹牛很讓人反感,但他的確有一套。“女人是我的嗜好,是我一生研究的課題,是我愛不釋手的東西,哈瑞。”他如此剖心挖肺地告訴我,語調真摯、態度莊重得好像是在宣誓一樣。他已經不再數說擁有的女人有多少多少,但會很驕傲地告訴你總共加起來,已經有好幾百了,而其中沒有一位曾經表示後悔與他交往的。“我不拐彎抹角,又能精挑細選。”他用食指輕按了一下鼻側,向我保證,“所以與我交往過的女人,不會有割腕自殺、鬧離婚,事後再惡言相向的事情發生。”他講的話到底有幾分真實性?包括我在內,沒人知道。不過,有一點倒是毋庸置疑的:其性好漁色,與他能如此準確地判斷女性是有點關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