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布拉德菲爾德家的“文化”(第2/8頁)

“真的是這樣,一向是這樣。”他喃喃地說,仿佛是在發誓。海柔從思緒中回過神來,愉快但凝重地微笑,遙遠地看著那只仍然握著她手腕的灰手。“啊,伯恩哈德,”她溫柔地說,“你今晚對我好好。別的女人會忌妒我的。”這不是個完全讓人自在的玩笑話。她的聲音裏有微微不悅的味道。特納心想:她可以當他女兒的了,但她對幾個平凡得多的姐妹卻不怎麽厚道。薩布此時重又恢復獨白,而特納瞥見布拉德菲爾德太太的眼神閃過怒意。“我是不是坐在了利奧的位子上?”特納納悶,“吃著利奧的食物?”但利奧每星期二晚上都是待在家裏的……另外,利奧也是不許來這裏的,除了喝兩杯。特納舉起酒杯,回應薩布的敬酒。

薩布的話題奇跡似的仍然是英國,但這一次加了些自傳性的材料去增色。“你們知道人們是怎麽形容漢堡人的嗎?‘問題:英國人和一個漢堡人的差異何在?答案:漢堡人是講德語的。’你們知道從前我們在地窖裏躲空襲的時候是怎麽說的?‘幸好炸我們的是英國人,感謝主!’布拉德菲爾德,祝你健康,幹杯!永遠不要再發生了。”

“真的永遠不要再發生了。”布拉德菲爾德回答說,用德國人的方式響應敬酒:先是從杯沿打量薩布,然後把酒喝掉,然後再打量一次。

“布拉德菲爾德,你是好樣的。你祖先在滑鐵盧打過仗,你太太漂亮得像女王陛下。你是英國大使館裏最好樣的。你沒有邀該死的美國人來晚宴,也沒有邀該死的法國人來晚宴。你是個好夥伴。法國人都是王八蛋。”他的結論讓每個人嚇一跳,有片刻時間鴉雀無聲。

“卡爾,你這樣說可不太夠朋友啊53。”海柔說。一聲輕笑從她所在的長餐桌那頭迸了出來。發笑人是那個在最後一分鐘被拉來充當特納女伴的年長女伯爵。匈牙利傭人此時故作尊貴大步走了進來,把所有空瓶子和精美瓷器收走。

薩布把身體湊得更往前,用一根大而不十分幹凈的手指指著宴席的主賓。“你們知道嗎?這個路德維希·西布克龍是個滑溜得要命的家夥。我們報界所有人都景仰他,因為我們都只會景仰我們抓不住的人。但你們知道我們為什麽抓不住他嗎?”

薩布很為自己這個問題得意。他快樂地打量了餐桌上各人一眼,黝黑的臉龐閃爍著快樂的光芒。“因為他忙得要命,整天忙著招呼他的老友和……Kumpan。”他在挫折中彈了個響指。“Kumpan?”他重復說,“Kumpan的英文是啥?”

“酒友。”西布克龍說。薩布愣愣地看著他,對於會從這麽意料之外的角落得到幫忙感到困惑。“酒友,對,”他喃喃說,“酒友克勞斯·卡費爾德。”然後陷入沉默。

“卡爾,你可不能忘了酒友。”他太太說;他點點頭,微笑地看著她。

“你在這裏要待多久,特納先生?”西布克龍忽然問道,眼睛看著手上的堅果鉗子。所有燈光一下子全打在特納身上,而西布克龍則從他的病床上站了起來,準備執行一趟外科手術。

“只是待幾天。”特納回答說。觀眾聚集得很慢,以致有片刻時間,兩個人完全是單獨打照面。其他人還在各談各的。特納聽到布拉德菲爾德和萬代隆格提到越南。薩布突然回到戰場,把這個話題據為己有。

“洋基佬願意在西貢打仗,”他說,“卻不願在柏林打。他們沒有在西貢建一道柏林墻,看來真是可惜。”他的聲音更響也更具侵略性,但特納在西布克龍毫不閃爍的凝視下只僅僅聽得見。“洋基佬突然間迷上了自決。他們為什麽不在東德搞搞看?每一個人都為該死的黑鬼而戰。每一個人都為該死的叢林而戰。看來我們身上不長羽毛真是有點可惜。”他這話似乎是為了刺激萬代隆格而說的,但一點效果都沒有:那位老荷蘭人的灰色皮膚平滑得像棺材,沒有任何事情可以在它上面激起一點漣漪。“也許柏林沒有棕櫚樹也有一點點可惜。”他們聽到他停下來喝了口酒。“越南是狗屎。但這一次至少他們不能說戰爭是我們發動的。”

“戰爭好可怕,”女伯爵嘶啞地說,“我們失去了一切。”但她這話是說於帷幕已經升起之後。路德維希·西布克龍先生打算要發言:他已經把堅果鉗子放下,以表明決心。

“你從哪兒來的,特納先生?”

“約克郡。”沉默一下之後又說,“大戰期間住在伯恩茅斯。”

“西布克龍先生是問你來自哪個部門。”布拉德菲爾德輕快地說。

“外交部,”特納說,“就像其他人一樣。”然後滿不在乎地看著西布克龍。西布克龍暗淡的眼睛既沒有譴責也沒有欽佩之色,只等著時機插入他的解剖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