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第2/6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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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實證明,勞拉說對了。

一周之後,我們在拿莎街的一家意大利餐廳吃比薩,我腦子裏突然靈光一現,當下就想給《簽名》雜志辦公室打個電話。我到衛生間旁邊的電話亭,投了一塊錢,然後撥通了自那次演講後就隨身攜帶的名片上的電話號碼。一個年輕女人接了電話,我說我找哈特利先生,並自報了姓名。過了一會兒,我聽見電話那頭傳來編輯的說話聲。

我提醒他自己是誰,他則直奔主題。“好消息,理查德。我把你的小說放在下期,一月份登出。那一期相當厲害。假期之後,我們的讀者通常會變多。我一個逗號都沒改。”

我不知所措。

“您選了哪篇小說?”

“三篇小說都不長,所以我決定全部刊出。我給你5個版面。順便提一句,我們需要一張你的照片,黑白肖像照,還需要你的個人簡介。”

“聽起來太難以置信了……”我說,然後磕磕巴巴地表達了感謝。

“你的小說寫得很好,所以它們應當被人閱讀。我們可以假期之後見一面,好好了解一下對方。要是你能堅持寫作,前景大好啊,理查德。假期愉快,很高興能帶給你一些好消息。”

我祝他假期愉快,掛了電話。

“看你容光煥發的,”我回到餐桌邊坐下,勞拉問,“有好消息?”

“他們一月三篇全部刊登,”我說,“全部三篇,你能想象嗎?在《簽名》上!”

我們沒有開香檳,甚至也沒去個好點兒的飯店慶祝一下。晚上我們待在家裏,只有我倆,計劃著未來,感覺就好像星辰近在咫尺、觸手可及。“《簽名》雜志”、“三篇短篇小說”、“黑白肖像照”、“有作品發表的作家”……這些詞一直在我腦袋裏像旋轉木馬一樣不斷回旋,形成一道閃著榮耀的不朽的隱形光環。

如今,我意識到自己那時被生命中突然出現的變化沖昏了頭,以至於在各個方面都過分誇大了它的重要性。《簽名》畢竟不是《紐約客》,它給作者的報酬不是支票,而是免費雜志。當時我沒意識到的是,之前那幾天,勞拉身上的某些東西也在發生改變。回望那段時間,她好像離我很遠,總是沉浸在什麽事情當中,越來越少和我說話了。有那麽一兩次,我撞見她悄聲打著電話,每次一發現我在家,她就立馬掛了電話。

我差不多每天都去韋德家,每次都在圖書室裏工作三四個小時。圖書室開始漸漸整齊起來。我不再參加任何活動,只和勞拉共度夜晚。但大多數時候,她都把工作帶到家裏,弓著身子坐在地板上,周圍到處都是書、一堆堆的紙和筆,仿佛薩滿在主持某種秘密的儀式。要是我沒記錯的話,我們甚至再也沒做過愛。盡管我早上起得很早,但大多數時候我都發現她在我醒來之前就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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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後的一天,我在韋德的圖書室裏偶然看到了那沓手稿。

門對面的書架下方有一個小櫥櫃,之前因為沒引起我的注意,也就沒打開過。我當時正想找點兒寫字的紙,好給門口那幾個書架的最終陳列做個圖表——我正是從那裏開始整理的。我決定先不去樓下教授的書桌上拿紙,而是在那個櫃子裏找找。我打開它,找到了一大堆紙、幾本舊雜志、幾捆鉛筆、圓珠筆和書簽。

就在我從櫥櫃裏拽紙出來的時候,紙掉了,散落了一地。我跪下來撿紙,發覺櫃子裏一支鉛筆的筆尖好像戳在墻裏了。它插進去的地方,兩側的墻面原本應該是連在一起沒有縫隙的。我往前湊了湊,想看得清楚些,挪走了其他擋住視線的東西,發現櫃子左側的墻是一面假墻,打開之後有一個電話簿那麽大的空間。在那個壁龕裏,我發現有一捆紙藏在紙箱裏。

我把它拖出來,箱子上找不到對這些手稿的標識或說明。我大致翻了翻,發現這是一本精神病學或者心理學方面的作品,但裏面沒寫書名和作者的名字。

那沓稿子看起來至少出自兩個人的手筆。有些是打印出來的,有些布滿了用黑色墨跡手寫的小巧字體,其余紙上的字則出自另一個人之手,用藍色圓珠筆寫成的潦草碩大的字母向左傾斜著。無論是打字還是手寫的紙頁,都滿是修改,有那麽幾處,一段或是兩段文字的擴充部分連在用透明膠粘著的紙上。

我不知道這是不是勞拉和我提起過的、韋德教授那本著名著作的手稿(或是很多手稿之一),抑或是更早的已經出版的某部作品的書稿。

我快速讀了頭幾頁,略過了一些我不懂的科學用語,然後把手稿放回去,小心翼翼地把它們按照原本的方式放好。我不想讓韋德覺察到我發現了他隱秘的角落,好像我一直在他家裏到處亂翻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