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有人說,一個故事其實並沒有確切的開始和結束的點。它們只是敘述人主觀挑選出來的一些片段,一件事情可能原本開始得更早,而結束得更晚。

26年後,我的視角改變了,看到了那幾個月發生之事的真相——我並沒有刻意尋找這種領悟,它只是像一顆流彈一般,偶然擊中了我。

***

後來有一段時間,我一直在想我和勞拉的感情究竟是在哪個時刻分崩離析的。可能我的整個生活都隨之灰飛煙滅了,至少是在那之前我一直夢想著的生活。也許這個破碎時刻就是韋德被殺後的第二天,勞拉從家裏不辭而別,我們就再也沒有謀面。

但其實自從我在教授家吃飯的那晚,事情就開始每況愈下了。

就像在雪山上一點聲響或者一顆石子就能引發掃平一切的雪崩,一件看似庸常的小事也能打碎我關於勞拉所知的一切,最後,連同我關於自身所知的一切也都被打碎。

那個周末,我打算和一個朋友貝尼·索恩去一趟紐約。他托我幫他去搬家具,可以在他家過夜。他要搬進一套帶家居的一居室公寓裏住,所以想處理一些沒賣掉又拿不走的物件。勞拉說不想一個人在家過夜,想去一個朋友家,繼續寫她的畢業論文。她的朋友叫莎拉·哈珀,住在羅基希爾[1] 附近。我在韋德家圖書室的進度比我想象的要快,所以覺得聖誕節前面的那個周末不去他家一回也沒什麽問題。

但是非常倒黴的事情發生了,貝尼往租來的貨車上搬東西的時候在冰上滑倒了,摔斷了腿。之前我和貝尼約好,他來接我,但是不幸就在約定時間之前的一個小時發生了。所以他沒來,也接不了我的電話。我給他留了言,回家等他的電話。又過了一個小時,醫生幫他打好石膏,他才從醫院打電話過來。搬家要推遲,我們得采取備用計劃:在機場附近租一個倉庫,把他所有的東西放在那兒。

我給倉儲公司打了電話,發現可以花50塊一個月的價格租一間倉庫。於是,接下來的一整天便是我一個人把他所有的東西搬上貨車,到倉庫卸貨,然後把車還給租車公司。完事之後,貝尼也已經搭出租回到家,我告訴他一切都搞定了,並且答應他過一會兒給他帶點兒吃的回來。

勞拉沒有留下她朋友家的電話,所以我也沒法告訴她我推遲了去紐約的行程。我去學校裏找她,她也不在,只能回家了。我打算去韋德那裏,給她留張字條在家。說不定她會回家呢?教授家的鑰匙放在壁櫥中的一個空罐子裏,裏面還有一點兒零錢,都是10分和25分的硬幣。我正準備出門,有人按了門鈴。

我打開門,看到一位和我年齡相仿的男士,瘦高個,面色蒼白。雖然外面在下雪,但他只穿著一件呢子外套,圍著一條紅色的圍巾,這讓他看起來像一個法國畫家。看到開門的人是我他似乎很吃驚,好一會兒沒有說話,只是把手插在燈芯絨褲子裏,看著我。

“有什麽事嗎?”我問。他肯定是找錯地址了。

他嘆了口氣,憂傷地看了我一眼。

“我想沒有吧……”

“你不說,誰知道你想幹嗎?”

“我是提摩西·桑德斯,”他說,“我來找勞拉。”

現在輪到我不知所措了,一瞬間我心中閃過了好幾種選擇。首先,我可以在他面前甩上門;第二,我可以斥責他一通再甩上門;最後,我可以讓他進屋,穩住他,然後悄悄叫警察,等警察來了告他騷擾。

讓我自己都感到有趣的是,我只是說:“勞拉不在家,但如果你願意的話可以進來坐。我是理查德,她的男朋友。”

“我覺得……”他剛開口便打住了,又嘆了一口氣,看了看周圍——天色已經逐漸暗了下來,然後在門墊上跺去了靴子上的雪,進了屋。

他在客廳中間停了下來:“不錯的地方啊。”

“喝咖啡嗎?”

“不,不用了。我能抽根煙嗎?”

“我們不在屋裏抽煙,但咱們可以去後院。我自己也不妨來支煙。”

我打開玻璃門,他邊跟著我出來邊在口袋裏翻香煙,最後掏出來一包皺巴巴的好彩香煙[2] ,抽出一根,低頭點上。

“老兄,”我說,“勞拉跟我說過你的事。”

他看著我,有些無可奈何的樣子。

“我想她也說了。”

“她說到你們之前的戀情,抱怨你總是騷擾她。我知道你幾天之前來過,當時我不在家。”

“沒有這樣的事。”他很警覺地說。

他吸煙吸得非常用力,一支煙四五口就燃到頭了。他的手白得不太自然,修長、精細的手指就像是蠟做的。

“我還知道你們一起去了紐約。”我接著說,但是他又搖了搖頭。

“一定是你搞錯了,我們從來沒有一起去過紐約。說實話,我去年夏天以來就一直沒去過紐約。我和朋友們鬧翻了,所以沒人能為我證明此事,但我之前兩個月都在歐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