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

伊佐子的日記:

——×日

踏出玄關或後門一步,就能看到屋頂上的鯉魚旗。最近和街坊不怎麽來往,現在才發覺,這家那家都生了男娃。我心裏還有點兒吃驚呢。丈夫早就斷了生兒子的念想,不過,讓他看到屋外的景象也不好,怪可憐的。好在他大多數時間是窩在家裏的,所以我也放心。

丈夫的情況不太好,剛出院那陣子情況良好,最近則有點兒萎靡不振。丈夫說這是因為自己不習慣的住院生活持續了將近二十天,所以人比較疲勞。他老給人一種無精打采的感覺,完全成了一個懶洋洋的人,做動作都費勁。

被S光學辭退導致心情沮喪,這或許是原因之一,不,絕對是一個最重要的原因。我常聽人說,男人步入老年後,如果沒了工作,就會失去精神,衰老得更快。這說法果然沒錯。特別是丈夫用自己的技術奠定了S光學的基礎,還打算把一生都獻給公司,結果,經營者的更換使他有志難酬,早早退位,陷入了失望。如果前任社長還在,就不會發生這樣的事。丈夫為公司提供的技術成了公司的財產,所以前任社長說過要給他終身董事的待遇。就算社長換了,就算銀行出身的管理層受到了壓力,那又怎麽樣,業內的一流公司竟然食言,真是可恥。丈夫在被迫退職的時候都能瞞著我,自然是從未表露過不滿。只是,連我一個女人都生氣,丈夫肯定更覺得委屈,不過他忍耐力很強。一般而言,性格內向的人總會獨自把感情壓抑在心中。而這種狀態進一步損害了丈夫的身體。可他偏偏不是那種靠大發脾氣來舒緩情緒的人。

總之,失去了依托心靈的工作,加上兩次心肌梗死帶來的沖擊,對丈夫的身體造成了不良影響。我勸他去醫院,他也不挪窩,只說如果他們又要他住院的話可就麻煩了。看來丈夫是吃一塹長一智了。我說就當去靜養不好嗎?他說討厭那些檢查。那口吻簡直就像一個撒嬌的孩子。於是我說那就叫個附近的醫生過來,他又開始找各種借口:那個醫生什麽都不懂;我也沒哪裏病哪裏痛的,就讓我安靜地待著不好嗎;心肌梗死這個病最關鍵的不是要靜養嗎;我又不打算重回職場,所以也沒必要強迫自己鍛煉身體吧。這些話,聽著既像自嘲,又像是徹悟。他還說,頂多給我吃點兒中藥就行。

不活動所以沒有食欲。因為要節食,所以我就做了營養豐富的飯菜,可丈夫才吃了一會兒就會放下筷子。用人沙紀很擔心,說老爺人太瘦,三餐這麽吃法會營養失調。但是,就算做了有營養的東西他也不吃,我實在是束手無策啊。沙紀說到“營養”,心裏想的盡是那種油膩的東西,為此我對她進行了嚴格的教育。否則我一個疏忽,她又會趁我不在家給丈夫做那種菜。沙紀不了解心肌梗死是一種什麽樣的病。

——×日

久違地接到了鹽月先生的電話。

一個月前開的小飯館無人問津,他希望我拉幾個熟人過去。我回答說,丈夫現在這個情況我沒法出門,請你再等一段時間。我欠鹽月先生的人情,所以總是要去一次的,可現在我也沒辦法啊。

鹽月先生當食品公司副社長的時候,靠著政治家舅舅的權勢結識了很多朋友,難道這些人都沒去捧場嗎?舅父得勢的時候,連鹽月先生也備受追捧,而他又是那種性格很好的人,對朋友們也非常照顧。想不到舅父一去世,食品公司就趕走了鹽月先生,這正是所謂的“翻臉不認人”啊。於是,當初來巴結的人——這些人本來就是想通過鹽月先生求政治家辦事,見他沒了利用價值,就全都跑了。另外,鹽月先生風光時照顧過的酒館女老板和藝伎竟也沒有一個人去,雖說理所當然,可也未免太冷漠了。又或者是去過一次、還了人情,就再也不去了嗎?鹽月先生原本是期待她們能把金主帶去,或是介紹一下他的店吧。

不過,再怎麽說鹽月先生對各家菜肴的味道了如指掌,那也只是一個食客的業余愛好罷了。飯館的人看鹽月先生是客,自然會誇他內行,其實心裏都在冷笑吧。可憐的鹽月先生卻信以為真,充滿自信地開起了小飯館。地方又偏僻,生意做不起來是很正常的。

看來鹽月先生確實沒什麽錢,真令人意外。想必是他以為舅父會一直好好地活著,所以把到手的錢都奢侈地花出去了。還有,他遊玩的錢全由食品公司的交際費充抵,所以公司多半也是忍無可忍了。於是政治家一死,公司就像一直在等這天似的,立刻解雇了他。

電話裏,鹽月先生語聲寂寥。那個豪爽的人如今卻顯得十分孱弱。我同情他,但光同情也不是辦法。

沙紀說在我下午外出期間,速記員宮原素子來過,待了三十分鐘後回去了。丈夫也放棄了自傳,不再需要宮原小姐的速記了。沙紀告訴我,宮原小姐今天是從附近路過順道來看望的,她對老爺的瘦表示了吃驚。比起朝夕相處的家人,丈夫的瘦在外人眼裏更醒目。不管怎麽說,我一定要讓丈夫快點好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