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

伊佐子在日記中寫道:

報紙大肆報道了政治家A氏去世的消息。

雖然從鹽月先生那裏聽說了病情,但我沒想到他會這麽快去世。他實力雄厚,據說正是因此,對黨內派系的分布有重要影響。他的種種逸事,以及政界名流的發言紛紛出爐。這是一個毀譽參半、褒貶分明的人物,不過報紙上終究還是沒寫批評性的話語,只是刊登了普通百姓“本希望他能取得天下”的心聲。這位政治家直到最後都堅信自己是肝硬化,臨終那天的早上他還在吼:我怎能因為這個病死掉!聽說他原本八十公斤的體重幾乎輕了一半。癌症患者真是太淒慘了。

將這樣的噩耗通知正在住院的病人固然殘忍,但在醫院裏,我的丈夫每天早晨以讀報為樂,所以本來就瞞不住。我一般是在八點過後去病房,那個時候護士早把報紙送過去了。

昨天晚上,鹽月先生往旅館打了電話,告訴我他舅父不行了。一貫開朗的他說話時聲音都蔫了,讓人覺得可憐。站在鹽月先生的立場來看,這麽沮喪也是理所當然的。

丈夫明天就出院了,所以他雖然從報紙上讀到了政治家的死訊,好像也沒怎麽在意。這讓我松了一口氣。我們說了一些A氏遺產大概會有多少之類的話題。我突然想到了鹽月先生。政治家有四個孩子,家庭成分似乎挺復雜,遺產多半分不到外甥頭上。

今天做了出院前的精密檢查,丈夫一會兒去X光拍片室,一會兒查心電圖,一會兒又是血沉和尿液檢查,忙得不可開交。體重和住院前相比減了五公斤。主治大夫說就這樣不再增加是最好的。因為不給心臟添加負擔是頭等大事。目前還不能攝入脂類,必須繼續執行住院時的減食計劃。

剛住院時,由於住院帶來的打擊和戒心,即使減食丈夫也沒怎麽抱怨過肚子餓。但自從他身體狀況好轉、開始在病房或走廊練腳力後,可能是運動變多的關系,他總想吃東西。但我們可不能遂他的願。雖然看著心疼,卻又不得不遵照醫囑限制他的飯量。醫院提供的病號飯味道較淡,鹽加得少。肉類等含脂肪的食物自然是一概沒有,魚也盡是一些清淡的白肉魚。平時比較偏愛清淡口味的丈夫也終於受不了了。我想住院時他還能忍耐,回到家可別由著性子來啊。主治大夫說,這個也可以靠訓練,丈夫應該能適應這種飲食,就看他本人的決心和看護者是否細心了。我必須抱著這樣的覺悟,一切的一切都是為了讓丈夫活得長久。

下午三點,我應主治大夫的召喚來到診療室。主治大夫表示心電圖的情況說不上絕對良好,問我能否讓患者繼續留在醫院裏,再觀察一陣子。我原以為情況一切良好,覺得很意外。但我還是說,可以的話希望能讓他出院,而且病人也是這個意思,如果告訴他還不能回家,他會很沮喪。不過,真正的理由其實在別處。住院費已經承受不起了。費用每十天結算一次,前一次支付了十二萬六千日元,平均每天一萬二千六百日元。當然,剛住院時因為被當作重症病人,進行過多次注射和檢查,還使用了氧氣帳,估計多花了不少錢。不過,由於住的是特等病房,就算不附帶任何治療,一天好像也要花一萬日元左右。現在一共住了十七天,所以還剩下七天的費用沒付。再繼續住下去,經濟上有點兒吃不消。更何況還要加上我的旅館住宿費。

當然,如果病情惡化了,就算舉債我也會讓丈夫繼續住院。只是在我看來,丈夫並沒有異常之處,氣色也不錯,人雖然瘦了,但身上的肌肉好像變結實了。步伐相當穩健。最近注射次數也少了,吃藥以口服為主。看這情況,我覺得跟在家靜養也沒什麽兩樣。藥的話,去醫院取就是了。由於我說可以的話希望丈夫能出院,主治大夫最終點了頭,沒有強留。不過大夫又問我,您丈夫是不是有什麽操心的事。我一聽就擔心起來,忙問大夫為什麽要這麽說,結果大夫沒吭聲,可能是通過某些跡象了解到了什麽。

丈夫內心也很在意住院費。從S光學退職後,收入就斷了,所以意外的支出會帶來嚴重後果。只有我們兩個人的時候,丈夫也提到過這一點。我笑他說,你一個病人操這個心幹嘛,錢不夠了我就從哪裏擠點兒出來。可丈夫就是這麽一個謹小慎微的人,真是可憐。這種事我也不好跟醫生講,所以就回答說丈夫是擔心工作上的事吧。

醫生告訴我,這個病嚴禁操心,特別是注意不要給病人打擊,精神上的安定是最重要的,他提議在出院後可以去山裏的溫泉悠閑地療養一段時間。接著醫生又千叮嚀萬囑咐,要我自始至終注意丈夫的飲食,不管他怎麽強求都要避免含脂肪過多的食物,長期控制飯量,不能讓胃部被撐滿。此外他還說,一旦發現情況有變,就先去附近的醫院接受緊急治療,然後再聯系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