麗比·天/現在(第2/5頁)

我沒回答就自顧自地走了,背後傳來那對男女亢奮的高潮聲。我往主幹道走,離得越近,營火也越發明亮;地上有燒焦的痕跡,星羅棋布的帳篷塌陷得像是在強風中毀壞的雨傘。營地中間有個火坑,一旁有個雙下巴女人在遠處冷默地凝視著火焰,完全沒有注意到那幾罐湯和豆子早已因高溫而變黑,滾到都燒焦了。一對年輕的情侶從帳篷裏探出上半身,盯著雙下巴女人看,兩人的手臂上滿是結痂痕跡。雙下巴女人頭上戴著一頂兒童的毛帽,戴得歪歪的,露出一張蒼白的臉,比魚肚還要惡心。在他們旁邊,坐著兩個用蒲公英色毛帽蓋住亂發的老頭,用手貪婪地扒著罐頭裏的食物吃。空氣中飄散著烹煮食物的氣味。

“快一點,貝弗莉!”結痂男吼著看火的雙下巴女人。“我看都煮過頭了。”

我一走進營區,他們立刻安靜下來。他們全都聽到剛才那聲吼叫路尼的聲音。有個老人伸出肮臟的手指,往西一指——他在那邊。我離開溫暖的營火,走進涼爽的灌木叢中。眼前的山丘連綿起伏如海浪,一波接著一波,浪頭高約一米到一米半,就在第九個山丘外,我看到了穩定的光源,仿佛日出一般。

隨著坡度高低起伏,我爬上最後一座小山丘,看清楚光的來源。原來我爸住在工業用的巨大攪拌桶裏,外觀像極了地上泳池。光從桶裏流瀉出來。突然間,我疑心那會不會是輻射,給蝗蟲吃的誘餌會發光嗎?

我邁步往攪拌桶走去,聽到老爸的一舉一動都像用揚聲器一樣傳出來,比甲蟲走過油桶鼓面還大聲。他在自言自語,語氣好像老師在教訓學生:聰明先生,我認為你應該早點想到啊!類似這樣。攪拌桶將內部的聲音放大後對天空廣播,這時的天空宛如喪服,紫得發黑。他說:路尼,我想你這次死定了!攪拌桶高約三米,一旁搭著梯子,我使勁蹬上去,呼喚我爸的名字。

“路尼,是我,你的女兒麗比。”我大吼,手心因為梯子的鐵銹癢得不得了。桶裏傳出漱口的聲音。我爬了幾階,從洞口往裏面一看:老爸正彎著腰,往地上吐,吐出紫色的球狀穢物,好像球員在吐煙草渣。然後,他在一條肮臟的海灘巾上躺下來,將棒球帽調整到一邊,點個頭,好像不知在稱贊誰“做得好”一樣。他身邊圍著六支手電筒,像燭光般照亮了他瘦骨嶙峋且黝黑的臉,以及滿地的廢物:少了旋鈕的烤箱、水桶、一堆手表和金項鏈、一個沒插電的小冰箱。他面朝上,像做日光浴般慵懶地躺著,蹺著二郎腿,手上拎著一罐啤酒,身邊還有一打用凹陷的紙箱裝著的啤酒。我再次大喊他的名字,他定睛一看,對我皺了皺鼻子,好像一頭兇惡的獵犬,跟我的表情很像。

“你要幹嗎?”爸朝著我破口大罵,五根手指頭緊捏著啤酒罐。“我不是說了,今晚不做生意!”

“路尼,我是麗比。是麗比啊,你的女兒。”

他用手肘撐起上半身,把棒球帽反過來戴,伸手去抹下巴上幹掉的口水,但只擦掉一半。

“麗比?”他咧嘴而笑。“麗比!小麗比!快,快下來啊,小寶貝!快來跟你老爸打聲招呼。”他吃力地直起腰杆,站在桶的正中央,他低沉且悅耳的嗓音從四面墻壁反彈回來;手電筒的光像營火似的打在他身上。我已爬上桶的頂端,桶內沒有梯子,因此我猶豫地站在梯子上。

“下來啊,麗比,來你老爸的新家玩!”他朝著我高舉雙手。跳進桶裏雖然不危險,但也沒那麽容易。

“快啊!我的老天啊!你大老遠跑來看你老爸,卻在最後關頭變成縮頭烏龜!”老爸大聲咆哮。被他這樣一講,我把腳伸進桶裏,坐在桶邊,像個緊張的泳者。路尼又喊了一聲:哦,天啊!我這才笨手笨腳地慢慢往下走。爸爸老愛說我們是愛哭鬼、膽小鬼。我真正認識他的時間只有一個暑假,但那個暑假對我來說真是受夠了。他的嘲弄對我總是管用,我最後不是抓著樹枝蕩秋千,就是從儲草的倉庫屋頂跳下來;有一次我還跳進溪裏,而我根本不會遊泳!而且每次做完後都沒有得意揚揚的感覺,只有不舒服。現在的我正在想辦法走進生銹的桶裏,我兩手發抖,雙腿發軟,爸走過來從墻上抓住我的腰,把我抱起來瘋狂轉圈,我的兩條腿離地飛轉,好像又回到七歲那年。我死命地想讓足尖點地,但這樣只是讓老爸把我抱得更緊,他手撐著我的胸部,我像洋娃娃一樣淩空飛舞。

“住手!路尼!放我下來!住手!”兩支手電筒被撞倒在地上,滾了好幾圈,光線四處跳躍,當天晚上的場景又掠過我心頭。

“叫叔叔。”爸爸咯咯笑著說。

“放我下來。”他轉得更快了。我的胸部被推到脖子,腋下被他抓得好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