佩蒂·天/1985年1月2號,晚上9點12分

路尼匆忙離去後,家裏一片沉默。他一定是去向別人要錢了,大概是去找帕特裏夏了吧!聽說是他的新女友。他幹嗎不去煩她呢?大概早就去過了。

一秒鐘。兩秒鐘。三秒鐘。女兒們滿肚子的疑問和擔心,三雙小手在她身上到處摸,好像正偎著微弱的營火烤火取暖。路尼這次真的很嚇人。雖然他總是帶著一絲危險,只要事情不如他意就大發脾氣,但是就過去的情況而言,像今天這樣差點對她拳腳相向倒還是第一次。以前還是夫妻的時候,兩人經常因爭執而扭打,他會捶她的頭,但那是為了警告她,讓她知道自己有多沒用,倒不是真的想傷害她。冰箱裏怎麽都沒東西?啪。家裏怎麽像個屎坑啊?啪。佩蒂,你把錢都花到哪兒了?啪啪啪。有沒有聽我說話啊?你怎麽管錢的?這男人的心裏只有錢。就連勉強陪孩子玩“大富翁”,難得表現一下父愛的時候,他依然忙著偷拿銀行的錢,緊抓著一摞橘色和紫色玩具鈔。你說我作弊?啪。居然說你老爸是騙子,班恩?啪啪啪。你自以為比我聰明嗎?啪。

路尼已經離開將近一個小時了,女兒們還是賴在她身邊,躲在她身後,依偎在她左右,全都坐在沙發上,追問她怎麽了,班恩怎麽了,爸爸為什麽生氣?她為什麽讓爸爸生氣?麗比坐得離她最遠,整個人蜷在一起,吸著手指頭,小腦袋裏還想著剛才去凱茲家的事,以及剛才的警察。她看起來焦躁不安,佩蒂伸手去摸她的臉頰,她嚇得縮了一下。

“沒事的,麗比。”

“才怪!”她眼睛眨也不眨地看著佩蒂。“我想要班恩回來。”

“他會回來的。”佩蒂說。

“你怎麽知道?”麗比嗚咽地說。

黛比逮住機會。“你知道他在哪裏嗎?為什麽都找不到他?他的頭發給他惹麻煩了嗎?”

“我知道他惹了什麽麻煩。”蜜雪用她吊人胃口的語氣說,“因為他偷嘗禁果。”

佩蒂轉過身去看她,生氣她那做作、八卦的語氣,好像上著發卷、在超市裏竊竊私語的三姑六婆。現在整個金納吉鎮的人都在用這種語氣討論她的家務事。她一把抓住蜜雪的手臂,力道比她預期的還大。

“你這話是什麽意思,蜜雪?你知道什麽?”

“沒有,媽咪,我什麽都不知道。”蜜雪脫口而出,“我說我什麽都不知道。”她開始哭哭啼啼,每次只要她自知闖禍了,就愛號啕大哭。

“班恩是你哥哥,你不可以用那種語氣說哥哥的壞話,在家裏不行,在外面更不行,不管是在教堂、學校,全都不行。”

“可是媽……”蜜雪說,仍在哭,“我不喜歡哥哥。”

“怎麽可以說這種話。”

“他很壞,他做壞事,學校裏大家都知道……”

“知道什麽,蜜雪?”她覺得額頭發燙,要是黛安也在就好了。“我聽不懂你的意思,難道班恩……你是說哥哥……對你做了什麽……壞事嗎?”

她答應自己絕對不會問這個問題,即使只是想著這件事,也是背叛班恩。班恩再小一點的時候,大概七八歲,他會半夜溜到她床上,她醒來發現他在摸她的頭發、捏她的乳房。雖然純真,卻也讓她心慌,她有種被挑逗的感覺,趕緊跳下床,像個花容失色的少女般抓起睡衣睡袍就往身上圍。不行不行,不可以這樣摸媽媽。她從來沒有懷疑過他,直到現在——班恩也許對他的妹妹上下其手。她讓剛才的問題懸在半空中,蜜雪越來越激動,大大的眼鏡在她的翹鼻子上溜上溜下,哭個不停。

“蜜雪,對不起,我竟然吼你。班恩闖禍了。告訴我,他有沒有對你做什麽不該做的事,跟媽媽說?”她緊張到頭痛欲裂,在一陣驚慌過後,接踵而來的是疏離的淡漠。她感覺到恐懼在心頭爬升,推進推進再推進,宛如飛機起飛。

“對我做什麽?”

“像是亂碰你,不像一般哥哥碰妹妹那樣?”她感覺自己飄在半空中,仿佛引擎熄了火。

“每次他碰我不是推我,就是拉我頭發,再不然就是撞我!”蜜雪像平常一樣喋喋不休地抱怨。

太好了,哦,太好了。

“那學校的人都說他什麽?”

“說他是怪胎,很丟人。大家都不喜歡他。我是說,只要看他房間就知道了,媽。他有一大堆奇奇怪怪的東西。”

她想要教訓蜜雪,沒有經過班恩的允許不能擅自進入他的房間;接著又想賞自己一巴掌。她想起柯林斯警探說的話,想起裝在塑料袋裏的動物器官。她想象那景象:有些幹巴巴的像木球,有些還很新鮮,蓋子一打開,味道就撲鼻而來。

佩蒂站起來。“他房間裏有什麽?”

她沿著走廊走,一如往常被班恩那條討厭的電話線絆到,經過他用掛鎖鎖著的房門,繼續往走廊深處走去,走到底左轉,經過女兒的房間,進入自己的臥室。襪子、鞋子、牛仔褲到處都是,一堆一堆的生活殘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