麗比·天/現在(第3/4頁)

“我記得我當時頭腦亂成一團,很多事可能沒有弄明白……”

他整個人往前傾,手臂因為用力而僵硬,好像半夜接到緊急電話那樣緊握著話筒。

“不過,有件事情我絕對沒記錯,我敢用我的性命保證……你房間的燈是亮著的。我看到門縫底下有光線透出來,而且還有說話聲從你房間裏傳出來……”我越說越小聲,希望他可以來救我,幫我接話。但他讓我懸在那裏,好像腳在冰上滑了一下,往下掉、往下掉,你在心裏一遍又一遍地想著:我要掉下去了。

“這倒挺新鮮的。”他終於開口道。

“什麽挺新鮮的?”

“之前從來沒有人這樣問過我。我還以為不會再有什麽新鮮的問題了。恭喜你。”我發現我們兩個人的坐姿一模一樣,一手搭在桌緣,好像正準備掀掉桌上的剩飯剩菜。爸的坐姿也是這樣,上次和他碰面的時候發現的,當時我二十五還是二十六歲,他來找我要錢,一開始油嘴滑舌、客客氣氣的:親愛的麗比,能不能幫老爸一個忙啊?我斷然拒絕了他,球棒一揮,擊出一只平飛球,他嚇了一跳並覺得沒面子。“為什麽不幫我?”他氣沖沖地說,肩膀一聳,手臂一舉,雙手就搭到我桌上。我心想:我幹嗎請他坐下啊?並一邊計算著這是我第幾次浪費時間救濟他。

“那天晚上回家,我和媽大吵了一架,後來我就偷溜出去了。”班恩說。

“因為可麗希·凱茲嗎?”

他茫然地瞪著前方,任憑這個名字從他眼前溜過。

“因為可麗希·凱茲。但是媽相信我,她完全站在我這邊,媽就是這一點最好,不管她多生你的氣,她還是永遠站在你那邊,這一點你也清楚。她完全相信我。不過她還是很生氣,而且害怕。我讓她等太久了,等了……我不知道,至少十六個小時吧,我什麽也沒說就出去了,而且我根本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那個年代又沒有手機,出門後就音訊全無,哪像今天;這是我聽人家說的。”

“然後呢……”

“我們大吵了一架,我連是不是在為可麗希的事爭吵都忘了,可能一開始是因為可麗希,後來就不知道在吵什麽,我真希望我還記得。後來她罰我禁足,叫我進房間,一個小時後,我又覺得不爽,所以我決定出門,而且還故意沒關燈也沒關收音機,想著如果她看到燈光會認為我還在房裏。你知道媽睡覺的習慣,她根本不可能大老遠跑到我房間來看我還在不在,她只要一睡著就睡死了。”

聽班恩說的,好像我媽連走三十步都辦不到似的,但其實他說得也沒錯,我媽一旦睡著後,就變得像廢物一樣,甚至也很少翻身。我還記得我曾經神經兮兮地守在她身邊,瞪大眼睛盯著她看,看得眼淚都要掉下來了,就為了看她還有沒有呼吸。我在心裏告訴自己她沒死她沒死,哪怕只是聽到一聲呻吟也好。輕推她,她翻個身又回到原來的睡姿。我們都有半夜上廁所時碰到她的經歷——一轉身看到她坐在馬桶上尿尿。她睡袍拖地,眼神直接穿過我們,好像我們是玻璃做的一樣,還會說“種子送來了沒?”或是“我實在搞不懂高粱”,說完便又拖著腳步回到房間。

“你跟警方說這件事了嗎?”

“麗比,夠了,這真是夠了。我不想談這個。”

“你說了嗎?”

“沒有。說不說有區別嗎?警方都知道我們吵架,有必要強調我們吵了兩回合嗎?這……這沒道理嘛。我在房間裏大概待了一小時,除此之外什麽事也沒發生。這對整件案子根本沒什麽影響。”

我們對視了一眼。

“黛安卓又是誰?”我問。我看得出來他在強裝鎮定,思索著。他半夜溜出去的事可能是真的,也可能是假的,但我確定他接下來說的一定是謊話。黛安卓這名字攫住他,我可以想象連他的骨頭都在嗡嗡作響。他的頭微微往右歪,一副“關你屁事”的模樣,接著發現自己有些失禮,突然不肯說話。

“黛安卓?”他拖延時間,想借機觀察出我到底知道些什麽。我面無表情地看著他。

“呃……她只是我在學校認識的一個女生。你怎麽會知道她?”

“我發現一張她寫給你的紙條,看起來你們好像不只是同學而已。”

“呵。我記得她很三八,一天到晚就愛寫紙條;你知道吧,她就是那種喜歡讓別人覺得她很野的女生。”

“我還以為你中學沒交過女朋友。”

“我沒有啊。天啊,麗比,不過是一張紙條,你想到哪兒去了?”

“紙條上寫得很清楚。”我開始緊張起來,知道此行是要失望了。

“呃,我不知道該怎麽跟你說,我也希望我可以直接說她是我的女朋友,但我跟她根本是兩個世界的人。我甚至不記得她曾寫過紙條。你確定紙條上真有我的名字?而且你怎麽會有那張紙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