佩蒂·天/1985年1月2號,下午3點10分

佩蒂飛奔到黛安的車旁,坐進駕駛座,看到黛安的鑰匙還插在鑰匙孔裏,一心只想著:快走,快走,馬上就走。黛安跳上副駕駛座,正好趕上佩蒂發動引擎。她尖叫著駛離穆勒家,輪胎因摩擦地面而發出吱的聲響,車尾瘋狂擺動,棒球、洋娃娃、園藝工具等塞在後車廂的雜物,全像翻車時的車內乘客,又晃又撞。她和黛安在碎石路上顛簸前行,一路上塵土飛揚,車子因打滑而快要撞上左邊的樹,突然一個轉彎,又往右邊的溝渠沖去。最後,黛安強而有力的手進入視線中,溫柔地放在方向盤上。

“放輕松。”

佩蒂嗚咽地開著車,終於駛出穆勒家的農場,接著突然一個左轉,在路邊停車,放聲大哭,十指緊握方向盤,整張臉埋在方向盤上,喇叭叭了半聲戛然而止。

“到底是怎麽回事!”她尖叫著,好像淚流滿面的小孩子,生氣、困惑。

“只是一些怪事。”黛安拍拍她的肩膀。“我送你回家吧!”

“我不要回家,我要找我兒子。”

說到兒子這兩個字,她又流下眼淚,這次,她打算哭個痛快,哽咽啜泣,千頭萬緒像針刺痛了她。兒子需要律師,家裏沒錢請律師,他們會隨便安排一個沒想法的鄉下律師給他。他們必輸無疑,他非坐牢不可。她該怎麽告訴女兒們呢?這種事要關多久?五年?還是十年?她可以想象出監獄的大門打開的那天,她的班恩小心翼翼地走出來,到時候他都二十五歲了,開放的空間讓他恐懼,外頭的光線讓他眯起了眼睛。他走向她,她張開手,但他朝她吐口水,只因她當年見死不救。連自己的兒子都救不了,這種日子要怎麽過?她可以幫助他逃跑,讓他從此亡命天涯,可是她有錢供應他嗎?去年12月,她實在疲憊到麻木不仁,把爸爸的軍用自動手槍賣給琳達·百樂。她想象她討厭的戴夫·百樂在聖誕節早上拆開禮物,就是那把手槍,得來全不費工夫。也因此,佩蒂現在家裏藏著三百美元,本來她打算在今天下午進行年初的例行公事:將這些錢拿去還人,但看來是不能了。再說,區區三百美元,班恩也撐不了幾個月。

“班恩氣消了自己會回來。”黛安分析道,“在1月這種鬼天氣,他能騎自行車騎多遠?”

“如果他們先逮到他怎麽辦?”

“親愛的,沒有壞人在追他。你自己也聽到啦,穆勒家那兩個孩子根本不曉得……那件事。他們只會放屁亂說話而已。我們應該跟班恩好好談一談,弄清楚這件事。依我看,班恩現在應該已經到家了。”

“是誰帶頭亂說班恩壞話的?”

“不知道。”

“不過你查得出來吧。他們總不能隨便說這種話,還指望我們乖乖挨罵吧?你去查查看。我們有權利知道是誰先傳開來的。班恩有權利跟控訴他的人當面對質。我也有權利知道真相。”

“好好好,我們先回家看看你女兒,然後我來打電話。現在,可以讓我開車了吧?”回到家,她們發現家裏吵成一團。蜜雪想用平底鍋煎意式香腸,尖叫著要黛比躲遠一點;麗比的手臂上有一大片粉紅色的燙傷,臉上也有被油噴到的痕跡,正坐在地上,張開嘴巴,像佩蒂在車上那樣號啕大哭,哭得那樣絕望。就算有一絲希望,她也沒力氣去面對了。

佩蒂和黛安像排練過似的開始行動,宛如德國咕咕鐘裏準點出來報時的精致人偶。黛安邁開步伐,走了三步後進入廚房,猛地將蜜雪從爐火旁拉開,單手像拖洋娃娃似的把蜜雪拖進客廳,然後把她丟在沙發上,打她屁股一下。佩蒂則和她們交錯而過,一手抱起麗比。她像猴子一樣緊緊抱住母親,把頭埋在媽媽的頸彎裏哭泣。

佩蒂轉身看著蜜雪靜靜流著豆大的眼淚。“不是跟你說了,你不能用煤氣爐熱湯!你可能會釀成火災。”

蜜雪環顧破爛的廚房與客廳,仿佛在思忖這地方就算燒了也不可惜。

“我們肚子好餓。”蜜雪嘟噥道,“你們去了好久。”

“那你就可以不聽媽媽的話,擅自開火煎意式香腸做三明治嗎?”黛安一邊罵一邊把香腸煎好,啪地放到盤子上。“你們的媽媽只希望你們乖乖聽話。”

“每次都要我們乖乖聽話。”黛比嘟噥著,把鼻尖湊向粉紅色的熊貓布偶。這是班恩好幾年前在克勞德郡的市集贏來的,他用剛長出來的小肌肉擊倒了一堆牛奶瓶,妹妹們高興得大肆慶祝,好像哥哥獲頒榮譽勛章。天家人運氣向來不好,每次只要發生一點好事,就愛大驚小怪:我們家運氣向來不好。這就是天家人的口頭禪。

“乖乖聽話真的有那麽難嗎?”黛安輕輕搔了搔黛比的下巴。黛比的眼睛越看越低,嘴角越揚越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