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膀大、膘肥的斯坦利·曼克維茨坐在密爾沃基鬧市區的一個小餐館裏,出神地看著玻璃杯上自己的影子,午後灰蒙蒙的光線照在酒杯上,反光顯得很刺眼。這天是五月一日,但這天氣卻像是從三月裏借來的一樣。

在曼克維茨的生活中,這是一個很重要的日子。國際勞動節,這還是在19世紀80年代末根據全世界的勞工運動而選定的日子,以紀念普通的工人。選擇這樣一個特別的日子很大程度上是為了紀念在幹草市場屠殺事件【注】中死亡的烈士。那一事件發生在1886年的芝加哥,警察和工人都有傷亡,隨後在產業和勞動工會聯合會的推動下,人們舉行了一系列的集會,呼籲實行八小時工作制。

【注】:1886年5月1日,美國工人為爭取實行八小時工作制,展開全美大罷工。5月3日,芝加哥政府出動警察與流氓進行鎮壓,兩名工人被打死。5月4日,罷工工人在幹草市場廣場舉行抗議,有不明身份者向警察投擲炸彈,警察開槍導致屠殺發生,4名工人和7名警察死亡。在事件後進行的不公平審訊中,8名無政府主義者被控謀殺,4人被判死刑,1人獄中自殺身亡。五一勞動節由此而來。

國際勞動節對曼克維茨來說有兩個方面的意義。其一,它尊重勞動人民——他自己就曾經是其中的一分子,而現在他全心全意地作為他們的代表,與他在一起的還有他們在世界各地的兄弟姐妹們。

其二,這個日子就像是一部新約全書,說明了一個事實,那就是,為了更加美好的未來,有的時候不得已做出點犧牲是必要的。

他的辦公桌上有一條引言:那是因幹草市場屠殺事件而被判絞刑的幾個人中的一個——奧古斯都·史佩斯【注】的臨終遺言(很多學者都認為,他就跟其他所有的被告一樣,很可能是無罪的)。史佩斯說,“總有一天,我們的沉默將會比今天被你們扼殺的呐喊聲更加有力。”

【注】:生於德國,1872年移居到美國。在1886年芝加哥的那場工人運動中,史佩斯在5月3日的集會上發表演講,5月4日幹草市場屠殺事件發生後,他立即趕往當地《工人報》報社,發表了一篇致芝加哥工人的宣言,號召復仇,因此這篇宣言也稱“復仇檄文”。在後來的不公平審判中被判絞刑,下面引的這句話就是他在上絞架的時候說的。

犧牲……

曼克維茨的思緒此刻沉浸在這個重大的日子裏,眼睛凝視著酒杯上自己的影子,他倒不是在看他那肥圓的、偶爾也讓他很苦惱的身材,而是在看他的一臉倦容。他這也是從他的姿態上推斷出來的,因為他看不清臉上的五官,只能看出個大概的輪廓。

他咬了口總會三明治【注】,注意到裏面放的是美國奶酪,而不是他要的瑞士奶酪。卷心菜絲裏蛋黃醬也放得太多。他們總是這樣。我幹嗎非在這兒吃,操?

【注】:三明治的一種。

那個長得像霍比特人的警探最近找不著人了,曼克維茨對詹姆斯·傑森斯巧妙地用了一個雙關語,他其實想說的是那人“找不見魂了”。

愛瑪·菲爾德曼一死,這日子轉眼就變成了一場噩夢。他被“請”到了聯邦調查局和州檢察官的辦公室裏。他是和律師一塊兒去的,回答了一些問題,另有一些問題則不予回答,他們離開時除了得到了一聲冷冷的再見,別無其他。他的律師是讀不出這裏面的含義的。

後來他聽說那個叫菲爾德曼的女士工作的律師事務所正在考慮以不法致死——還有他們所蒙受的經濟損失來起訴他。他的律師告訴他這他媽的是扯淡,因為原告對於那件事的起訴緣由並沒有任何法律依據。

添亂……

曼克維茨沒好氣地說,“也許在我看來也是他媽的扯淡,因為沒有人能證明是我殺了她。”

“對,那是當然,斯坦。那是不言而喻的。”

不言而喻。

他從咬了一半的三明治上擡起頭,看見詹姆斯·傑森斯過來了。這個瘦小的男人坐了下來。女侍應生走上前去,他要了一瓶健怡可樂。

“你不吃東西,”曼克維茨說。

“不一定。”

這是什麽意思?曼克維茨心裏在琢磨。

“我了解到了一些新的情況。”

“接著說。”

“首先,我給那個警長打了個電話,湯姆·戴爾。對了,我是以菲爾德曼夫婦的朋友——那個傷心的朋友的身份打這個電話的。阿裏·帕斯克爾。我給他施加了點壓力:你們怎麽還沒有抓住兇手呢?如此這般說了一通。”

“很好。”

“我確信他以為我就是我自稱的那個人。”

“他對這個案子說了些什麽?”

傑森斯眨了眨眼睛。“這個,沒有。不過他也不會說。我也是剛剛才弄明白,他並沒有對我跑去那裏的事產生懷疑。我正通過其他的渠道在查這個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