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幾排橙色的塑料椅子,放在角落裏,屋子裏光線明亮。墻壁和瓷磚都磨損了。

格雷厄姆坐在布琳的對面,兩人的膝蓋挨得很緊,但並沒有靠在一起。他們的眼睛大部分時間都聚焦在地氈上,只是在那兩扇門打開的時候,他們才偶爾擡起頭來。但是,推門而出的醫生和工作人員都是在忙別的事,他們並沒有參加搶救安娜·麥肯齊生命的工作。

布琳絞著手指,望著那杯還沒有碰過的咖啡。

恐懼讓她心力交瘁,疲勞讓她心力交瘁。

她的電話震動了。她看了一眼屏幕,關掉了鈴聲,是因為她不想接電話,而不是因為旁邊有一個“禁止使用手機”的告示牌。

一個病人從接診窗那邊走到等候處,坐下。他緊抱著雙手,皺著眉頭。他瞥了一眼布琳,便一言不發地進入了木然的等待狀態。

“都一個小時了,”格雷厄姆說。

“差不多有了。”

“這麽久。傷得也沒那麽重啊。”

“是啊。”

又是沉默,這時醫院的擴音器裏傳來一陣誰也聽不懂的廣播通知。接著布琳的手機又一次震動起來。這個電話她接了。“湯姆。”

“布琳,你母親怎麽樣?”

“我們還不知道。你那兒有什麽消息?”

“是這樣,蜜雪兒不知用什麽辦法闖過了我們的封鎖。他們還沒有找到你丈夫的車。”

布琳俯身按了按受傷的臉頰,好像是要用疼痛來償還她的判斷錯誤似的。

戴爾接著說,“你是對的。我們找到了今早從芝加哥駕車過來的那位朋友。她才是唯一的客人。蜜雪兒,我們推斷,是殺手……嗯,是女殺手。”

“是被曼克維茨或他手下的什麽人雇來的。”

“他們是這麽想的,”戴爾說。

“如此說來,哈特和坎普就應該是準備做棄屍處理的了。”

“什麽?”

“棄屍……她是想做個局,給人看上去就好像他們才是唯一的殺手,在殺死菲爾德曼兩口子之後,他們兩個人之間又發生了火並。這樣我們就不會再費心往下查了。但事情後來搞砸了。要麽是哈特的反應太快,要麽是蜜雪兒的槍法太臭,誰知道呢?她不得不逃了。後來我在林子裏發現了她。”布琳捏了捏鼻梁,苦笑了一下。“還救了她。”

又一個醫生從那兩扇門裏出來。布琳停止了通話。出來的那個醫生,戴著藍色的口罩,沒有停下腳步。

布琳想起了在州際公路那兒哈特和那青年女子對望時的表情。

你就差那麽一丁點,蜜雪兒。真的,就那麽一丁點。

哈特在公路旁對她說的這番話完全是不同的意思,現在布琳才明白過來。

她又想起了蜜雪兒聽她說在制冰毒的露營車旁的貨車裏見過哈特時,她的反應是那樣的吃驚。那女人是怕哈特提到了她的真實身份。

“曼克維茨手下的什麽人很可能會在她完事之後去接應她。見鬼,那就是在我們攀巖的時候朝我們開槍的人。”

布琳意識到,格雷厄姆正在看著她,聽著她在打電話。

她繼續對警長說,“她需要我帶回來的證據——那幾把槍和彈匣、地圖、幾盒子彈,還有她的錢包。這就是她為什麽要跟我一塊兒回我們家的原因。那些東西裏面很可能有她的指紋。或者說,是可以讓我們追蹤到她的證據。她本來是想在她殺了哈特和他的朋友之後在蒙戴克湖那邊就拿到這東西的。等一等,湯姆。她的鞋呢?菲爾德曼家有一雙女式鞋?在院子裏。那上面有指紋嗎?”

“找到那雙鞋了。但沒有指紋。”

“沒有?”

“看來是擦掉了,就像是那輛福特車一樣。那車是用Windex【注】擦掉的。”

【注】:美國莊臣公司生產的Windex牌玻璃清洗劑。

布琳微微地一笑。“她是趁我去拿獨木舟的時候擦的……哥兒們,她是把我給耍了。”布琳用一個指節蹭了蹭她整過容的下巴上的一個不太明顯的凸起,她在沉思或在煩惱的時候就經常摸這裏。蜜雪兒對她的背叛深深地刺痛了她。她低聲說道,“連我差點都成了棄屍。”

“什麽?”

“棄屍。她想用我做誘餌。她的腳根本就沒有扭傷。她走得慢,是要拉近與那兩個人的距離。整個晚上她都讓他們跟著我們的方向走。她打碎奔馳車的窗玻璃是要觸響警報——很可能是因為那兩個人當時正要往公路那邊去。抱怨穿那雙鞋,不過是把戲演得更逼真一些。她拖延時間,是為了讓他們追上我們,誰知道還有什麽別的把戲?她吃什麽餅幹。我敢打賭,她是為了撒餅幹屑。”布琳酸楚地笑了笑,搖了搖頭。“有一次,她還大喊大叫的,像個女鬼似的。那是要他們知道我們在哪兒。她一直在等著他們追上我們,然後她就可以在林子裏射殺他們,還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