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她的臉貼在一塊礁石上,礁石上覆滿了水藻,滑溜溜的。她的身體浸在冷得令人窒息的冰水之中,水一直沒到了她的脖子。

牙齒在格格作響,呼吸時斷時續,臉腫得老高,都快把眼珠子從眼眶裏頂出來了。滿臉都是淚水和湖水。

布琳·麥肯齊吐了口血水和油汙,晃了晃腦袋,想把耳朵裏的水甩出來,但沒起作用。她什麽也聽不見。不知道是不是有顆鉛彈還是塊玻璃碎片打穿了她的耳膜。片刻之後,左耳發出啪的一聲響,裏面有水緩緩地流了出來。她聽到了湖水拍打的聲音。

先前她調動了全身肌肉的力量,才從車裏爬了出來,二十英尺深的昏暗湖水將她團團圍住,她想遊到水面,但遊不動——衣服和鞋子太重了。因此她只能靠爬行,硬是爬到了岸邊的礁石上。她向高處爬著,雙手拼命抓住一切可以抓住的東西,雙腳不停地踢打。最後終於沖出了水面,呼吸到了空氣。

好了,她對自己說,離開這裏。走。

布琳艱難地撐起身。但只撐起了幾英寸。身體上的各個部位都不能各司其職了,濕漉漉的衣服把她的體重起碼增加了五十磅。雙手在滑溜溜的礁石上一滑,她又倒下了。抓住另一塊石頭。把身體拖出水面。

她的視線一片模糊,手都快抓不住石頭了。趕快凝聚起肌肉的力量。“我不能死在這兒。”她想她一定是大聲吼出了這幾個字。布琳終於設法把腿伸了上來,左腳搭上了一個石沿。右腳再跟過去,終於爬到了岸上。她滾進了一堆垃圾之中——裏面有金屬,有玻璃,有紅色的透明塑料——然後又爬進了一堆腐葉爛枝之中,周圍是一片香蒲和窸窣作響的深草。冷風刺骨,比水還冷。

他們就要過來了。毫無疑問,那兩個人一直在追她。他們不知道汽車究竟是在哪兒掉下來的,但要找到並不難。

你得走。

布琳爬起來,雙膝跪地,想往前爬。太慢了:走!她站了起來,但馬上又摔倒了。兩條腿一點都不配合。她不由得一陣心慌,不知道是不是有什麽地方骨頭斷了,但她又冷得無法感覺到什麽地方有這樣的傷。她在身上四處摸了摸。好像沒有什麽地方是斷的。她又再次站起來,穩住身子,踉踉蹌蹌地朝湖景路方向走去。

她的臉在抽搐。她摸了摸臉頰上的那個洞,又用舌頭舔了舔那個臼齒的豁口。疼得一哆嗦。又吐了幾口血水。

我的下巴呀。我可憐的下巴。又想起多年前下巴所受的那個傷,還有後來那可怕的金屬線、流質食物、整形手術。

難道所有那些美容的努力都毀了嗎?

布琳想哭。

她所在的地方很陡峭,四下裏全都是石頭。一些細莖植物——柳樹、楓樹——還有橡樹——剛剛橫出於怪石嶙峋之地,立刻又遵自然之規,昂然直插於天。她抓著這些樹,爬上了正對著湖景路的小山。月亮,像是剛好被切成了一半,此時投下些許光亮。她回過頭去找槍。但如果槍是在剛才汽車墜崖時掉出來的話,那現在因為有了黑夜的偽裝,也是根本找不到的。

她撿起一塊形狀有點像斧頭的石塊。她盯著這個武器,顯得十分沮喪。

這時,布琳想起了約伊。有一次他放學的時候,八年級的卡爾·貝德米爾把他打了,他被打得血流滿面,氣喘籲籲。她根據她所學的醫護訓練,按她靠死記硬背所記下來的要領,給他檢查傷口,安慰他沒事,然後說,“寶貝兒,該打的時候就要打,該跑的時候就要跑。但在多數情況下,你還是應該跑。”

那見鬼你在這兒幹什麽呢?她打起精神,瞪著手中的那塊花崗巖。

跑。

她扔掉石頭,繼續朝通往私家道路的斜坡上走去。快到坡頂時,她腳下一滑,踩塌了一大片頁巖和碎石,一陣石雨轟然而下。布琳撲倒在地,聞到一股黴爛味和潮濕的石頭味。

還好,沒有人沖過來。她在想,那兩個人是不是被槍聲震聾了耳朵?

有可能。槍聲比人們想象的要大得多。

還不趁機趕快走。

又走了幾英尺。然後十英尺。二十英尺。地勢平坦了一些,她走得也快一些了。最後,她終於走到了湖景路。她見路上沒人,就快速地穿了過去,然後滾進另一邊遠端的一個溝裏,身子縮成一團,氣喘籲籲。

別。別停下。

她想起去年的一次高速追車。巴爾特·品切特開著他的那輛福特野馬超級跑車,那車的顏色黃得就像雞蛋黃一樣。

“你何苦不停車呢?”她一邊嘀咕著,一邊鎖緊手銬。“你知道我們遲早會逮著你的。”

那家夥吃驚地揚了揚眉毛:“我說,只要我還在運動之中,那我就還是自由的。”

布琳跪了起來,然後站起身。她朝遠離路的那座小山上爬去,鉆進了林子裏,來到了一片黃褐色的野草地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