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粉紅色的靈車


“……然後……(聽不清楚) ……的時候,他在約翰?倫農的耳邊不斷呢喃著:‘我知道死亡是怎麽一回事’……”

——溫斯頓?歐普奇博士(接受WMQC電台訪問時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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載著棺材的粉紅色舊型龐帝克靈車向北以驚人的速度飛馳而去。

這裏是新英格蘭(注:【1】美國東北部地區的六州成為新英格蘭,包括緬因、新罕布夏、佛蒙特、馬薩諸塞、羅德島和康奈迪克六州。)的偏遠鄉村。楓紅的季節,滿是金黃色糖楓樹的丘陵上,采集樹液制造楓糖漿的工作正如火如荼地展開中;酪農們專心照料著預計在東北王國秋季落葉節上展出的漂亮乳牛,與體型雖小卻精悍的摩根馬。

無視如此充滿秋意的風光,粉紅色的靈車只顧往前沖——這奇妙的組合要是讓隱居田野的過氣老嬉皮看到了,肯定會一邊搔著花白的長發,一邊驚嘆道:難道我還沒從六〇年代的瞳藥噩夢中醒過來嗎?因為這裏是鄉下,所以這輛靈車才會特別醒目——並不是那麽回事!就連平常坐地下鐵,已經看慣墻上被塗滿怪異塗鴉的紐約客,在兩、三天前目睹粉紅色的靈車從第五次道經過時,也是嚇破了膽。

從剛才開始,已經有好幾輛附近農家的載貨卡車與靈車擦身而過,或是被它超越,然而駕駛座上的農夫反應都差不多。他們先是驚訝,然後會很憤慨,心想會有這種事情發生都是民主黨的錯(當然也有人罵的是共和黨);最後,他們會想這一定是新上市的飲料或是某家快餐業者的宣傳花招——果然是美國人才會作出的結論。

農夫們之所以認為這是一種宣傳手法,最直接的理由是車身上好像有一排灰色的文字。然而,當靈車稍微放慢速度,讓他們得以看清楚上面寫的是什麽時,剛才的推論就好像從貨車的棚架上掉下來摔個粉碎,取而代之的是像稻草一般的困惑塞滿他們的腦袋。車身上既沒有PPBR汽水品牌的字樣,也沒有麥當勞專屬的黃色LOGO,好像會跳霹靂舞的靈活字跡寫的是嚇唬人的句子——“性愛和死亡是親兄弟”。

另一方面,親眼看到這輛靈車的孩童則比大人們多了一些浪漫的幻想。他們停下正忙著雕刻南瓜燈的小手,想像此刻坐在軍車裏的該不是為了今天——萬聖節——特地從地獄趕來的惡靈吧?

靈車內,確實有一對全身黑衣打扮卻非什麽惡靈的男女,以及一具斑駁到不行的舊棺材。

棺材裏面並沒有遺體。事實上,這真棺材就好比行李箱,主要是用來裝前座那兩人的衣物、漫畫和卡帶的。不過,由於它的內襯用的是很好的料子,觸感不錯,所以他們也打算哪天狂歡了一整夜後,就拿它來小睡片刻。

不僅棺材如此,就連前座那兩人身上穿的黑衣,都不是與靈車相稱的喪服。雖說都是黑色,但這國家的人還沒寬大把肩膀和下擺釘著鉚釘的皮衣當作喪服。即使看起開不想惡魔,但這兩人和這部外觀花稍的靈車還是在純樸的新英格蘭鄉下引起不小的騷動。

其中一人是像偏執狂一樣緊握方向盤的男子,在皮夾克裏面穿著破爛到得用別針別起的T恤,下半身則套著黑色皮褲。略長的金發特地用倫敦的硬水搓洗過,再抹上黏糊的發膠,每根都筆直地朝天空聳立。這仿佛在向全世界宣戰的“沖冠怒發”讓人想起東方的雷神,只可惜這威儀在他的五官上破了功。看得出來多少混有東方血統的細長眼睛,在眼角處有些下垂,偏偏嘴角是略微上揚的。因此,男子象牙色臉上的表情不管再怎麽生氣,都好像在咧著嘴笑。

臉上始終掛著微笑的男子猛踩油門,耳垂下的剃刀形墜飾敏感地反映出車子的震動,好像有生命一樣在晃動。

坐在他隔壁的女人也頗值得一看。那豐盈的褐色劉海就像垂柳(注:【2】垂柳的英文weeping willow是“嘆息”之意,因此作者才會做此聯想。)一樣(她的父母這輩子想必也嘆了不少氣吧?),一路垂到她的嘴邊,兩邊的頭發則有幾撮挑染成金黃和土耳其藍。不化妝的話或許還稱得上清純的臉蛋,拜一整片厚重的眼影和眼線所賜,讓她看起來就像二〇年代故意走頹廢風的二流女演員。要說俗氣的話,她的服裝和配件同樣叫人嘆為觀止。皮夾克裏面穿的是從跳蚤市場買來的豹紋迷你裙,有點粗的腿挑逗地交叉在一起,還裹上妓女最喜歡穿的黑色網襪。手腕上哐啷哐啷作響的是美國男同性戀時興套在那話兒上的鐵環;脖子上戴的不是項鏈,而是讓有圖釘的紅色漆皮狗項圈。

女人對這狗項圈情有獨鐘,男子看她這樣戴,說她就好像“欲求不滿的有錢貴婦圈養在柵欄裏的小狗”。不過實際上,女子的容貌跟貓比較像,是圓臉和小鼻子。和男人一樣,她的嘴角也有點上揚,因此她的臉看起來也總是帶著一抹戲謔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