宵狐(第5/5頁)

原來如此。

我恍若全身融化在地。

原來我沒殺人。

那時,我並未殺死她。

“太好了……”

我不由自主地出聲,她猝然轉過頭。我離開墻角向前,溫柔地笑著靠近她。

“我以為妳死……”

淒厲的慘叫打斷我的話。她一站直便露出狂亂的眼神,以驚人的力道撞向我胸口。伴隨“咚”地一陣沖擊,空氣驟然震出肺部,我的身體往後飛,後腦猛烈撞擊墻壁,雙腿仿佛瞬間消失。我渾身虛脫,踉蹌跌倒。

“不是的……我……”

我試圖站起卻無法如願,上身東倒西歪、眼前一片天旋地轉,終於支撐不住,撲倒在地。我使勁擡頭,卻吐不出半句話。滿腦嗡嗡耳鳴,眼前的景物逐漸融入黑暗,緩緩淡出。

“不是的……”

我最後看到的畫面,是雙目圓睜、鼻翼顫抖,喃喃著聽不懂的話語,把棉布扔到我身上的她。下一秒,我感到後腦遭她雙手擊打,一次,又一次。

然後,我便墜入毫無知覺的漆黑中。

在持續的微幅震動中,我意識模糊地睜開眼。

視野仍舊一片黑暗,但並非視力未恢復。依觸感及嗅覺判斷,我曉得自己被包裹在那塊布裏移動。

身體使不上力,連聲音都發不出。

不久,我被丟到地上,挖土聲隨即響起。意識恍惚中,我聽著這聲音好長一段時間。

是嗎?

原來是這麽回事。

原來,當時我埋了我。

揮鏟聲毫不間斷。未幾,包著布的我被粗暴地翻到一側。有那麽一瞬,身體仿若從空中落下,立刻又撞向一個堅硬的地方。上方再度傳來挖掘聲,泥土灑在我身上。

或許這樣也好。

總覺得,很像在做夢。

我無視緊咬內臟般的罪惡感苟活二十年。我想逃走,想消失。雖然弄清當初沒殺人,但等同殺人的那個罪行並不會從我心中抹去。

這樣就好。

一片漆黑中,我閉上眼睛。壓迫感益發強烈,呼吸愈來愈困難,手腳完全無法動彈,揮鏟聲也愈來愈遠。終於,我什麽都聽不見。

最後一絲意識消逝前,我忽然想到:

現下動手掩埋我的,真的是我嗎?

拿著鏟子往我身上蓋土的,真的是我嗎?

莫非,他是繼承我灌注在她體內的瘋狂之血的青年?被壓制在神轎倉地上的她,左手戴著訂婚戒指。莫非,她清醒後,將那晚的經歷深藏心底出嫁,在無法表明遭強暴懷孕的情形下,生下孩子--生下男孩?而二十年後的今天,男孩內心的癲狂在秋季祭典中爆發?莫非,祭典之夜,與父親長得一模一樣的他,在一模一樣的地方,犯下一模一樣的罪?

有這種可能嗎?有這種萬一嗎?果真如此……

二十年前的那一晚,【我埋進土裏的究竟是什麽?】

一切已不重要。

不管怎樣,我殺死我的事實,都沒有改變。

黑暗中,當時她那對玻璃般的瞳眸,忽然望向我。而後,她嘴角像狐狸面具般彎起,看著我無聲一笑。

遠遠地,傳來烏鴉的拍翅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