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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我正想呢,你就拿來了。”我遞給芬一個錫罐,他邊往罐子裏瞅邊說。

我們倆坐在我用樹皮和木棉纖維做的小沙發上,內爾則在屋裏四下轉悠。我感覺自己的身體仿佛仍然在水面上飛馳。

“別偷看人家的東西了,內爾。”他回頭沖她喊了一句,接著又對我說,“美國人最適合當人類學家,因為他們真他媽粗魯。”

“你是在說我是個很好的人類學家嗎?”她從我工作間那邊回了一句。

“我在說你是個愛打探別人私事的三八。”

她朝我的書桌俯下身去,沒碰任何東西,但湊得很近。我能看見桌上的打字機裏還夾著張紙,上面寫了些什麽我已經記不得了。

我把裝著醫療藥品的盒子擱在橫在我們中間的樹幹上,指著盒子說:“她的傷口得處理一下了。”

芬點了點頭。

“我還從沒見過別人是怎麽考察的呢。”她說。

“估計她沒把我算上。”芬說。

“那是果葉嗎?你這裏寫了一個關於果葉的問題。”

“她剛進來五分鐘,就要為你傳道解惑了。”

我裝作沒聽見他的話,朝她走了過去。

她正看著我那堆淩亂的筆記本、資料和復寫紙。

“看著這些,我又想工作了。”

“你剛歇了沒幾天吧?”

“在孟般亞,我自始至終都沒能像你這樣安頓下來。”她注視著我那些亂堆著的資料,仿佛它們全都價值不菲,仿佛她就是相信它們一定能帶來某項重大的發現。

我看見她剛才提到的那段筆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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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解釋說,我曾到基奧納另一個村落參加一個男孩的葬禮,發現他們也把果葉精心擺放在他的墳上,便隨手記了下來。

“你之前也見過同樣的圖案?”

“不,每次擺出的圖案都不同。但我看不出這些圖案有什麽規律。”

“年齡,性別,社會地位,死亡方式,月亮的形狀,星象的位置,出生次序,家庭角色。”說到這兒,她停下來喘了口氣,看上去像是還有四五十個其他的點子想說給我聽。

“不,他們告訴我沒什麽規律。”

“也許是沒有。”

“每次都是由同一個老太太在旁邊輕聲指揮。”

“那你當面問她的時候她怎麽說?”

“行了,內爾。”坐在沙發上的芬朝這邊說,“看在老天的分兒上,他在這兒待的時間也只是你的兩倍。”

“沒關系。這對我也有幫助。在這個地方,唯一不肯跟我說話的女人就是那個老太太。”

“間接問也不行?通過她的親屬什麽的?”

“她兒子被白人殺死了。”

“你知道詳細情況嗎?”

“在河下遊爆發過好幾次沖突,政府派了巡警過來搜捕,村裏有一半人都被抓了起來。正趕上這小夥子來村裏看他的表弟——他表弟與那場沖突沒有任何牽連——然後就因為拒捕,他被擊中頭部送了命。”

“那你有沒有向她賠罪?”

“什麽?”

“你有沒有為你的同類所犯的錯誤向這個女人賠罪呢?”

“那些警察怎麽可能是我的同類呢?”

“但在那個女人眼裏,他們是。在他們部落的人看來,長得像我們這樣的人全世界加起來也就十一二個。”

“我給她送過鹽,還送過火柴,也想方設法去討好過她。”

“有沒有正式的賠罪儀式?”

“我不知道。”

她看上去似乎有點生氣。“有這麽個人如此固執地跟你作對,那你的考察還怎麽搞啊?部落裏每個人都知道這事,他們回答你的問題的時候會因此而有所保留。你所有的結論都因為她而出了偏差。”

芬在我們身後咯咯地笑出聲來:“你這火氣升得可真夠快的,我覺得這回可能破紀錄了。要不我們把他所有的筆記堆起來一把火燒了?”

她臉上泛起一片淺淺的紅暈,說:“對不起,我……”她把手向我伸過來,伸了一半忽然停住了。

“我覺得你說得對。我是該想想該怎麽跟她賠個罪。”

可我的聲音和語調,加上臉上的表情,似乎不足以讓她相信我在說實話。她又道了一次歉。可我的確沒有生她的氣。恰恰相反,我很想聽她接著說,非常非常想聽聽她的觀點、她的建議,甚至她對我的批評。芬也許聽厭了,但我遠遠沒有。

“我們來看看你身上的傷怎麽處理吧?”

我進屋去取我存下的藥品。

我聽到芬對她說:“你把他從裏到外洗了一遍,不是嗎?”

我沒聽見內爾搭茬兒。等我回去時,她已經坐在他旁邊,臉色變得跟早先一樣黃。

芬沒有要親自動手的意思,所以我讓她先把左手給我,這只手的手掌被劃了一道口子。我不能理解的是他們為什麽會對這些傷口如此漫不經心。膿血症可是野外考察面臨的最大威脅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