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男孩手指指著書上的句子,慢慢地讀著,在六月明朗的陽光中,他棕色的長腿放在遊泳池邊的躺椅上,那是兩條橄欖球運動員的腿。

“……當然,小丹尼·朱……朱內普……小丹尼·朱內普死了,我認……認為這世界上沒有人會說他不應……應……噢,該死的,我不懂。”

“這世界上沒有人會說他不應該死’,”約翰尼說,“這是一種委婉的說法,意思是大多數人都認為丹尼之死是件好事。”

恰克看著他,那種熟悉的復雜表情掠過他平日開朗的面孔——有趣、憎恨,尷尬,還有一點兒郁悶。然後他嘆了口氣,又低下頭讀馬克斯·布蘭德·韋斯特恩的書。

“應該死。但這是一個……悲……”

“悲劇。”約翰尼提示說。

…但這是一個悲劇,他正要為社會做好事,以彌補以前的錯誤行為。

“當然,那……那……”

恰克合上書本,擡頭看著約翰尼,露出燦爛的微笑。

“今天就上到這兒吧,約翰尼,好嗎?”恰克的微笑非常動人,這微笑可以打動新罕布什爾州所有的漂亮姑娘。遊泳池不是很迷人嗎?真的。你骨瘦如柴的身上都冒汗了……

約翰尼不得不承認一~至少心裏——遊泳池的確很迷人。

1976年夏天真是悶熱異常。從他們身後大白房子的一側,傳來割草機的隆隆聲響,那是越南人潘高在割草。這聲音使你想喝兩杯冰鎮檸檬汁,然後打盹睡起來。

“不許誹謗我瘦削的身體。”他說,“再說,我們才剛開始讀這一章”

“但我們已經讀完前兩章了。”恰克央求道。

約翰尼嘆了口氣,他一般都能讓恰克讀完,但今天下午不行。今天這孩子讀的是約翰·舍本在艾美提監獄建立起嚴密的警衛網,邪惡的紅鷹突破防線殺了丹尼。朱內普。

“好吧,那麽讀完這一頁。”他說,“你讀不出的那個詞是‘惡心’,別那麽發音,恰克。”

“太好了!”笑容更燦爛了,“不提問,是嗎?”

“嗯……也許提幾個問題。”

恰克皺皺眉,但這是裝的,他知道自己快解放了。他重新翻開平裝書,開始讀起來,他的聲音結結巴巴的,非常慢……和他正常的說話聲音截然不同,好像是兩個人一樣。

“當然,那……使我惡心。但這……和我的遭遇相比……和我在可憐的湯姆·肯……肯亞的床邊所看到的相比,就不算算什麽”。

“子彈射穿了他的身體,他正在幹去……”

“死去,”約翰尼平靜他說,“注意上下文,恰克,注意上下文”

“正在死去,”恰克說,咯咯笑起來。然後他接著讀道……他正在死去,這時我……到……到了……

約翰尼看著恰克,感到一陣悲哀湧上心頭。恰克讀的是馬克斯·布蘭德的小說《火腦》,這小說寫得簡潔明快,讀起來本應非常流暢的,恰克卻用手指著,逐字逐句地讀得非常吃力,他的父親羅戈爾。柴沃斯擁有一家大紡織廠,是新罕布什爾州南部一家很大的企業。在社爾海姆他的家,有十六問房子,五個傭人,其中包括潘高,潘高每周一次去樸茨茅斯上美國公民課。柴沃斯有一輛卡迪拉克敞逢車。他妻子四十二歲,是了位非常溫柔的女人,開一輛奔馳汽車。恰克有一輛巡洋艦。全家資產將近五百萬元。

恰克十六歲,約翰尼認為他長得非常帥。他身高六英尺二英寸,體重一百九十磅。他的臉談不上英俊,但那上面很光滑,沒有粉刺之類的東西。嵌著一雙深藍色的眼睛——在約翰尼認識的人中,只有莎拉·赫茲列特才有這麽藍的眼睛。在中學,恰克是個積極分子,積極到了可笑的程度,他是棒球隊和橄欖球隊的隊長,是上一學期的低年級學生會主席,是下一學期的學生會主席候選人。最讓人驚訝的是,這一切沒有使他變得自負傲慢,赫伯·史密斯曾來看過約翰尼一次,他認為恰克是“一個好人”。在赫伯的詞匯中,沒有比這更高的贊美詞了。另外,他以後將成為一個非常富有的好人。

他坐在這裏,像個孤獨的射手,一個一個地射下迎面而來的詞語,馬克斯·布蘭德小說本身非常精彩,緊張激烈,寫的是約翰“火腦”·舍本與罪犯紅鷹的沖突,恰克卻把它讀得像乏味的商業廣告。

但恰克並不傻。他的數學成績很好,他的記性很強,手也很巧,他的問題是記不住印刷的字詞。他的口語詞匯挺豐富的,他能理解發聲的理論,但卻發不好。有時,他能準確無誤地迅速復述一個句子,但當你要他換個說法再說一遍時,他就辦不到了。他父親擔心恰克閱讀能力部分喪失,但約翰尼不這麽認為——他從沒遇到過喪失閱讀能力的兒童,雖然許多家長相信自己孩子的閱讀難題是因為喪失閱讀能力。恰克的問題似乎更普通——一種深深的閱讀恐懼政越來越明顯,但只是在他的運動資格受到威脅時,他的父母和他本人才開始認真對待這一問題。而且這還不是最糟糕的。如果恰克想1977年秋天進大學讀書,今年冬天是他最後一次參加學業成績測試的好機會。數學沒問題,但是其它課目……嗯……如果把題目讀給他聽,他會考得不錯,五百分不在話下。但測試時,他們不會讓你帶個讀題的人的,即使你父親是新罕布什爾州商界的大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