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7章(第3/5頁)

他開始時不時地睜開眼(或認為他在這麽做),他真的能看到說話的人了:明亮的。幽靈般的身影起初沒有臉,有時在屋裏移動,有時俯身看他。他沒有想到跟他們說話,至少開始沒有。他以為這是死後的世界,這些明亮的身影是天使的身影。

臉像聲音一樣,開始越來越清晰。他曾經看到他的母親,俯身慢慢對著他的臉大聲說著什麽毫無意義的話。還有一次是他父親,還有學校的戴維·皮爾森,還有一個他逐漸認識的護士,他相信她的名字是瑪麗或瑪麗亞。面孔,聲音越來越近,擠在一起。

別的一些感覺不知不覺產生了:他覺得他變了。他不喜歡這種感覺,他不信任它。他似乎覺得不管這變化是什麽,都不是好事,它意味著悲哀和不幸。他帶著一切進入黑暗,現在,一無所有地走出黑暗——只剩下一些極度的陌生感。

夢正在結束。不管以前如何,夢正在結束。現在房間非常真實,非常近。聲音,面孔

他在走進房間。突然他想轉身逃走——永遠回到那個黑暗的走廊,黑暗的走廊不好,但總比這種悲哀和大難臨頭的感覺好。

他轉身向後看去,是的,它就在那裏,房屋的墻壁在那裏變成黑的鋼,一帳椅子旁有個角落,進進出出的人都沒注意到它,那裏有個入口,他猜那是通往永恒的。另一個聲音就是去的那裏,那聲音是——

出租汽車司機的聲音。

是的,現在他想起來了。坐著出租車,司機在抱怨他兒子的長發,抱怨他兒子認為尼克松是一頭豬。然後是山坡上並排的車頭燈,白線兩邊各一對碰撞。不疼,但知道他的大腿猛撞在出租車計程器上,脫了臼。有一種冰涼潮濕的感覺,然後是黑暗的走廊,接著就是現在這情景。

選擇吧,內心深處在低語,選擇吧,否則他們會為你選擇的,他們會把你撕扯出來,就像醫生用剖腹的方法從母親的子宮取出嬰兒一樣。

這時莎拉的臉浮現在他面前——她一定在什麽地方,雖然她從沒俯身看過他。她一定在什麽地方,擔驚受怕。現在她幾乎已經是他的了,他感覺到了這一點,他要向她求婚。

那種不安的感覺又出現了,這次比以往更強烈,並且和莎拉交織在一起。但是,對她的渴望更強烈,於是他做出決定,他轉過身不理那個黑暗的地方,過了一會兒,他回頭看時,那地方已經消失了;椅子邊除了光滑的白色墻壁,什麽也沒有。不久,他逐漸明白這房於是什麽地方——毫無疑問,它是一間病房。黑暗的走廊淡化成一個夢幻似的回憶,從沒被徹底忘掉過。但更重要,更直接的事實是,他是約翰·史密斯,他的女朋友叫莎拉,布萊克奈爾,他遇上了一次可怕的車禍。他猜自己能活下來一定是很幸運的,他只希望他的所有器官還在,還能正常運轉,他可能是在克利維斯·米爾斯社區醫院,但他猜更可能是在東緬因醫療中心,他猜他在這裏已經往了一段時間一他可能昏迷了一周或十天。該出院了。

該出院了,這是約翰尼睜開眼睛時的第一個念頭。

這是1975年5月N7日。斯達特先生早已出院回家了,醫生命令他每天走兩英裏路,少吃含膽固醇的食品,屋子另一頭是一個身患癌症的老人,注射了嗎啡後正在睡覺,除此之外,屋裏空蕩蕩的。這是下午三點十五分。電視機上蓋著一塊綠布。

“我在這兒。”約翰·史密斯聲音沙啞地說。有氣無力的聲音讓他自己吃了一驚,屋裏沒有日歷,他無從知道自己昏迷了四年半。四十分鐘後,護士進來了。她走到另一張床的老人那兒,給他換了一瓶吊針,走進浴室,拿著一個藍色塑料水罐出來。她給老人的花澆了水。在他的桌子和窗台上,有半打多束花和二十多帳慰問卡。約翰尼看著她做這些日常工作,並不急於再次試試他的聲音。

她把水罐放回去,來到約翰尼的床邊。她要翻一下我的枕頭,他想。他們的眼睛短暫地對視了一下,但她的眼神沒有任何變化。她不知道我醒了,我的眼睛以前也睜開過。她不覺得這有什麽可大驚小怪的。

她一只手放到他的脖子後面。手很涼,很舒服。約翰尼知道她有三個孩子,最小的一個去年六月四日一只眼睛差點兒失明。一次爆竹事故。男孩的名字叫馬克。

她擡起他的頭,把他的枕頭翻過來,又把他放平。她扯扯臀部的尼龍制服,轉身要走,然後又很困惑地轉過身。也許是意識到他的眼睛裏有某種新東西,某種以前沒有的東西。

她若有所思地瞥了他一眼,又轉身要走,他說話了:“你好,瑪麗亞。”

她呆住了,他可以聽到她的牙齒突然劇烈地撞在一起,發出叭的一聲響,她的手按著Rx房上面的胸口,那裏掛著一個金十字架。“噢我的天哪!”她說,“你醒了。我就覺得你看上去有所不同。你怎麽知道我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