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離(第4/7頁)

“但其實通往圖書館的路很簡單:那是一個很長、很黑、很大的房間,安靜得好似墳場。天花板估計有六米高。一排排的架子向上立著,一架小鐵梯蜿蜒著通到二樓,還有一個陽台,站在上面便可以拿到二層的書。下面一層放著兩架木樓梯,靠欄杆放著,應該就是為了取書用的。我從沒在一個人家裏見過這麽多書。怪不得媽媽給我們拿了那麽多的書也從來沒被人發現——盡管我仔細看的時候,還是能看到有空的地方,好似空掉的牙一樣,在一排排包皮的、鑲金的、帶書脊的貴書中間。裏面放著一張黑色書桌,很大,看著得有一噸重,書桌後面放著一張很高的皮革轉椅,我可以想象外祖父坐在上面的樣子,向左右的人發號施令,或坐在書桌前打電話——桌子上足足擺著六部電話,卡西——六部!不過當我走過去,想要試著撥一下,卻發現電話都是不通的。書桌的左邊是一排很高很窄的窗戶,對著一個私家花園——即便是晚上看,景色也還是很美。房間裏有一個深紅木的档案櫃,看著十分精美。兩個很長、很軟、偏黑色的沙發沿著一米高的墻往兩邊延伸,留出足夠的空間讓人從後面走。椅子都集中放在壁爐處,當然,裏面還是散亂著很多的桌椅還有其他一些東西,讓我不時地絆幾下,還有好多好多的古董小擺設。”

我嘆息一聲,因為盡管他現在說的這些是我一直以來都想知道的,但我還沒聽到他說那件可怕的事情,這讓我感到不安,好像一把刀懸在頭上隨時都會落下。

“我一開始以為錢會藏在那張書桌的後面。於是我用手電筒照著拉開每個抽屜。所有的抽屜都沒上鎖。這也沒什麽奇怪,因為裏面什麽都沒有——完全空的!這讓我更加感到奇怪——怎麽可能書桌裏不塞滿各種亂七八糟的東西呢?重要文件可能會鎖在銀行的保險櫃中或你私人的保險櫃裏,你不可能把文件鎖在書桌的抽屜裏,畢竟真碰上小偷是一定會想辦法撬開的。可是我拉開的那些抽屜裏,沒有橡皮筋、沒有回形針,沒有鉛筆,沒有鋼筆,沒有便箋紙,或其他一些雜物——書桌不就是放這些東西的嗎?我當時真的是滿腹疑心。也正是那個瞬間,我下定了決心。我可以看到圖書館對面,看到外祖父房間的門。我慢慢地朝那扇門走過去。終於要見到他了……面對面地見到那讓人憎恨的外祖父。

“我在腦海裏想象相遇的畫面。他病怏怏地躺在床上,但還是跟冰塊一般堅硬、刻薄、冷酷。我一腳踢開房門,拉亮電燈,然後他會看到我。他會倒抽一口氣!他會認出我……他一定知道我是誰,只要看我一眼就會知道。然後我會說,‘我來了,外祖父——你認為不應該出生的外孫來了。而在樓上北邊的一個上鎖的房間裏,我還有兩個妹妹。曾經我還有一個弟弟,可他現在死了——而你也是害死他的元兇之一!我當時已經想好了這些,盡管我也不知道自己當場能不能說出來。我想如果是你,你肯定會大喊著說出這些話——凱莉也會是一樣的反應,如果她有足夠的詞匯表達自己的話——但是你肯定是能夠表達出來的。不過我可能還是會說出這些話,哪怕只是為了看他臉部抽搐,或者他會流露出悲傷,哀痛,又或是憐憫……當然可能性更大的是對我們竟然一直活在世界上的憤慨!我知道這些,我無法再忍受一分鐘被囚禁的生活,無法接受凱莉跟科裏一樣死去。”

我屏住呼吸。他膽子好大,竟然敢直面那令人討厭的外祖父,哪怕他現在奄奄一息地躺在病床上,或者半截身子都已經入了土。我屏氣等待克裏斯告訴我接下來發生的事情。

“我小心翼翼地擰動門把,想來個出其不意,但我又覺得不應該表現得這樣膽小,應該更大膽一些——於是我擡起腳猛地踢開門!房間裏一片漆黑,結果我什麽都沒看見。我也不想打手電筒。於是我在墻上摸索著尋找電燈開關,結果卻沒找到。我只好打開手電筒射向前面,看到的是一張白色的醫院裏面的那種床。我盯著看了許久,因為眼前是我從未想過會出現的畫面——藍白色條紋的床墊從中間疊起放在那兒。空無一人的床,空無一人的房間。沒有奄奄一息的外祖父,沒有看到他吊著最後一口氣,或身上連著各種讓他保命的機器——我感覺肚子像被誰打了一拳似的。卡西,我沒看到他,我原本已經做好準備面對他。

“離床不遠的角落裏放著一根拐杖,拐杖旁邊放著那輛我們曾見他坐過的閃亮輪椅。那輪椅看著很新——他肯定也不常用。房間裏除了兩把椅子,就只剩下一個單獨的梳妝台這一件家具……而且梳妝台上什麽都沒有。沒有刷子、梳子,什麽都沒有。那個房間跟媽媽離開的套房一樣幹凈整潔,只不過這個房間更簡陋而已。外祖父的這個病房感覺已經很久沒人用過了。空氣沉悶。台面上落了很多灰塵。我轉了兩圈,想找一點有價值的東西。什麽都沒有——還是什麽都沒有!帶著滿心的憤怒和沮喪,我跑回到圖書館,開始找媽媽曾跟我們提過的那幅特殊的風景畫,她說那幅畫後面是一個保險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