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一級謀殺

上午,九點。

馬丁。路德市已飄滿落葉,短暫的秋天正悄悄逝去,稀少的行人穿著厚厚的冬衣,街面蕭瑟清冷如同鬼域。

最近數十天來,我第一次離開看守所,戴著冰冷的手銬,坐在囚車的防彈玻璃後。

開進法院的地下停車場,在荷槍實彈的法警監護下,我走進狹窄陰暗的通道,坐在封閉的小房間裏。終於被脫去手銬,撫摸疼痛的手腕,等待上庭的通知。

昨天,薩頓律師反復關照我所有庭審流程和規矩,尤其如何回答檢察官的提問——據說這個檢察官是個狠角色,經常把嫌犯問得啞口無言,只能被迫承認犯罪。關鍵要沉著冷靜,如果過分緊張,心慌意亂,很容易掉進檢察官的陷阱,或給陪審團留下壞印象。現在我的英語水平沒問題,不會在語言上被抓住把柄。不過律師說語言差點也沒關系,反而會引起陪審團同情,畢竟初來乍到美國的人,很容易上當受騙。

再看時間,已經開庭了,不知法官和檢察官長什麽樣?也不知薩頓律師有沒有把握?陪審團的十二個人,雖然都是從普通市民中選出,但有沒有先入為主的偏見呢?正緊張地哆嗦,法警進來叫我上庭了。

急忙整理一下西裝,這是莫妮卡為我上庭準備的——專門在紐約的頂級西裝店定做,據說很多明星也在那裏做衣服。盡管衣冠楚楚也可能是禽獸,但如果打扮得破破爛爛,豈不更像土匪流氓?

穿過一條漫長通道,似乎回到記憶的起點,重生時經過的產道,這將是第二次重生?抑或第二次毀滅?

法警推開最後一道大門,迎面射來白色燈光,刺得我半晌睜不開眼。刹那間,像來到古印第安人的祭祀儀式,而我就是奉獻給死神的祭品,同許多待宰的羔羊綁在一起,聽巫婆念起神的咒語……

“請被告人入席!”

聽到大祭司的命令,我瞪大了眼睛,法庭最顯著的位置,端坐著一位黑衣老人,他就是本案的法官——五十多歲的年紀,頭發差不多禿光了,不怒自威地注視著我。

這是我生平第一次上法庭,緊張得忘了薩頓律師的告誡,像只無頭蒼蠅不知所措。在法警的指引之下,我才走進被告席,被一排小欄杆圍起來,就像牛仔家的羊圈。

顫抖著抓著欄杆,對面就是陪審團的席位,十二個陪審員有各種膚色和年齡,穿著打扮也各不相同,就像阿爾斯蘭州的大雜燴。十二雙眼睛齊刷刷盯著我,打量第一次出場的殺人嫌疑犯。好在我沒忘記律師的叮囑,大膽直視他們的眼睛,沒有做賊心虛似的躲避。

從陪審團的第一雙眼睛裏,我讀到的心裏話是:“就是你!就是他幹的!”

腦殘!還沒審就給我定罪了,我記著這張白人老頭的臉!

第二雙眼睛來自年輕的白人女子,她在心裏說:“這個中國人看起來挺猥瑣的,但未必是殺人兇手吧?”

謝謝你啦!好姑娘!

第三雙眼睛是個印第安大叔,看來是阿爾斯蘭州的土著居民,他在心中憐憫道:“可憐的中國人,又是一個替罪羊。”

哎呀,這位大叔真是目光犀利,一針見血。

還沒等我來得及看第四雙眼睛,法官大聲道:“關於高能涉嫌故意殺人一案,控辯雙方已完成開場陳述,接下來請檢察官舉證。”

律師已給我上過美國司法課了,法庭審理第一關是開場陳述,先由檢察官告訴陪審團指控性質、案件發生經過和支持控訴的證據。接下來是辯護律師的開場陳述,說明自己的辯護要點,使陪審團對案件產生疑問。

第一次見到對我指控的檢察官,四十歲左右的白人男子,像個老實巴交的美國農民。然而,當他靠近我的瞬間,眼裏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光,令我心驚肉跳。

我恐懼地將頭轉向另一邊,才看到我的律師薩頓先生,他氣定神閑,胸有成竹,看來剛才的開場陳述效果不錯。旁聽席上坐了幾十個看熱鬧的,莫妮卡醒目地坐在第一排,栗色長發束起綰在腦後,混血的雙眼直勾勾看過來,讀心術發現了她的心裏話:“加油!”

我默默給自己鼓勁,卻隨著檢察官的腳步聲,下意識地往後退著。

現在是審判的第二階段,起訴方應當向法庭提供證據,出示物證和傳喚證人出庭。檢察官微笑著取出物證,展示給陪審團和法官看——包括殺人兇器,沾有大量我的指紋,我被捕時帶血的衣服,還有兇案現場的照片。面對這些駭人的物件,讓我不時閉起眼睛,更不敢與檢察官對視。檢察官在描述這些證物時,不斷采用“兇殘”、“血腥”、“冷酷”之類的字眼,試圖讓陪審團對我深惡痛絕,認定我就是個十惡不赦的殺人魔鬼。